“中郎将大人……”常惠大抵是在几米远的地方就跪下来了。

　　苏武徐徐转身，佝偻着腰，瘦骨嶙峋的样子出现在常惠眼前。

　　他一是献上最宝贵的男儿的黄金膝下，二是落下泪男儿泪。

　　他给苏武行了一个大礼：“常惠，见过中郎将苏武大人。”

　　“常惠？你以前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如今都不惑之年。快起来，快起来，你不该跪我，我们都是有君的人。”苏武说着也跟常会一起向南朝拜。

　　“十九年了，我是真的想念大汉。”苏武擎泪拥抱常惠，两人相拥而泣。

　　那是同僚的惺惺相惜，那是他乡遇故知的大喜，那是对同一种气节的高调赞赏。

　　“常惠，其他人都还好吗？”

　　“都好，都哈，我们在单于庭有穹庐可以睡，有牛羊肉可以食，还有的已经娶妻生子。”

　　常惠说着最好的境遇，瞒着最糟糕的奴隶生活。

　　苏武连连点头：“那就好，大家生活得好就好。”

　　说着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他又赶紧抹了去：“让你笑话了，许是人年纪大了，眼泪就会不争气。”

　　常惠又岂会不知苏武为何落泪。

　　他们在跟着苏武一起拒绝投降匈奴，苏武一个人被流放，其他人又怎会好过。

　　他知道常惠都是安慰他才这样说。

　　李陵在两人面前，再一次羞愧难当，两人的话缝他也说不进去，就在一旁静静待着，看他们叙旧。

　　“诸位要是不嫌弃，请到寒舍喝点奶茶去驱寒？”他指着不远处。

　　大家只看到一顶破破烂烂的小帐，如果来一阵大风，都直接会被掀翻。

　　苏武把自己的衣服拍了几下，兜了兜起来：“对了，你们等我一下。”

　　常惠看他朝着一个枯树走去，也就跟上他：“苏大人想做什么，我来帮你。”

　　“来，你跟我来，我带你找个好玩的东西。”苏武拉着常惠在树根下去掏。

　　“这是什么洞？”

　　“田鼠的。”

　　“我们挖田鼠洞做什么？”

　　苏武并没有回答，一手掏进去，再出来，手里抓着的就是一把豆子和干果。

　　他拿给常惠看：“你看，还是新鲜的，没有腐烂。”

　　然后就往自己衣兜里装了一把又一把：“冬天的北海，田鼠比人富有，他们储存的粮食，必要的时候，可以成为我们过冬续命的粮食。”

　　常惠只觉得鼻子一酸：“这么多年，你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吗？”

　　苏武倒是一脸乐观：“这个不差的，你们大老远来看我，我总不能拿我家发霉的烙饼和屋外的雪水来招待你们不是，今天算是运气好的，这个田鼠洞不是空的。”

　　李陵站在背后，将这些都听了进去：“苏兄，我不是每年都派人送了些粮食和皮毛过来吗？”

　　苏武跪在雪里掏田鼠洞跪久了，腿酸嘛疼痛起不来，常惠赶紧扶了他起来。

　　“李兄的好意，我心领了的，那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送东西的人，也是需要跑路费的。”

　　李陵捶胸顿足：“他娘的，竟然敢私吞我给我兄弟的接济，看我回去不撕了他们的皮。”

　　苏武赶紧阻止道：“这么大年纪了，兄弟还是气盛呀！别置气了，保重身体重要。”

　　说着就带大家去了家里，家里还有一个匈奴妻子和孩子。

　　“这是内人奇亥，这是小儿苏通国。”说完又给家人介绍：“夫人，这是李陵，你都知道，不做介绍了，这位是我们使节团的常惠。”

　　奇亥是个朴实的匈奴女人，穿着打了很多补丁的棉衣，头上的脏鞭子像是一个冬天都没拆没洗的样子，打着油油的节。

　　她没说话，就是有些羞涩地给李陵和常惠鞠了一躬，就跑出去给大家铲了一大盆雪倒进壶里烧水。

　　苏武笑着说：“让两位见笑了，内人不善言辞，但是对我很好。通儿，过来，叫李叔叔和常哥哥。”

　　十来岁的苏通国，满脸皴裂，散乱着头发，皮肤黢黑，身上的棉袄也是只有薄薄的芦花塞在里面，破了洞的地方，芦花都还在飞舞。

　　他拱手恭敬道：“李叔叔好，常哥哥好。”

　　常惠一见这孩子眼神里没有畏惧，更没有卑微之感，有的是一种跟苏武一样的坚定和明亮。

　　他捏了捏他的肩膀：“哟，小伙子挺拽实呀！”

　　苏通国一个趁机，转身将常惠的手反扣：“常哥哥是否要试试我的力气？”

　　常惠一个反身制住他：“不错嘛，还会擒拿，让我会一会。”

　　两人说着就打闹起来。

　　苏武看着两人欢乐的互动，甚是欣慰：“通儿从小就是一个孩子生活在这里，没有朋友，只有一群羊作伴。”

　　三人坐在露天之外，吹着透骨的寒风，就着眼前烧开的雪水喝起奶茶来。

　　常惠看着眼前竖立着的熟悉的汉节，笔直笔直地立在苏武的帐前，上面的羊毛早就掉光了，但是节杖仍是被擦得雪亮。

　　可见，苏武将这根汉武帝赐给他的使节节杖视若珍宝，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始终不忘自己是大汉使节的身份。

　　“对了，你们这次一起来这里，所为何事？别说只是来看我的。”

　　李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哈出来的白色气体瞬间在空气中凝固。

　　就像他，明明是来接苏武回去单于庭，然后接下来就是送苏武回大汉，而他，再也回不去了一样的心情。

　　“壶衍鞮单于叫我来接你去单于庭。”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这样的话，拧巴到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武嗤了一下：“且鞮侯单于说过，公羊要是不下崽儿，不会放我回去。怎么，看我苏武熬过了三代单于，终于让我回去啦？”

　　常惠赶紧解释：“匈奴要与大汉和谈，解忧公主和乌孙昆莫上疏请求今上以换回我们使节团为条件，事已成。”

　　苏武听到自己真的可以归汉了，心里五味杂陈。

　　常惠见苏武并没有想象中开心：“中郎将大人可还有什么顾虑？”

　　苏武望着眼前勤劳贤惠的妻子，又看了看给在给羊喂草的孩子。

　　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常惠：“没有任何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