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个人围着椭圆形的长会议桌坐着。
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
旁边有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叫孟丽娜,是市委秘书处的人。
很明显,她就是訾国辉找来做会议记录的。
此时,孟丽娜正帮众人添茶倒水。
其中有个人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看向忙碌的孟丽娜,问道:“我说这位女同志,欧阳書記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啊?我们都已经在这里干坐了十几分钟,茶也喝了好几杯了。”
孟丽娜忙笑道:“应该很快了。你们也别着急,欧阳書記要帮你们处理问题,总得先找一下天利投资公司的资料,了解一下情况。”
那人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那倒也是。”
又有人问道:“这位女同志,你说欧阳書記会帮我们做主吗?之前我们可是没少上访,那些人要么不理会我们,要么就敷衍我们。这欧阳書記能不能帮我们追回我们被天利投资公司骗走的血汗钱?”
不等孟丽娜回答,就有人接过话茬:“肯定会的。你上午时没看到么,欧阳書記当场就把那个城建局局长,叫什么莫万里的,直接给停职了。”
问话那人道:“我上午有事,没跟着大家一块过去。”
之前接他话茬那人眉飞色舞道:“那你可真是没有眼福。你是不知道呀,欧阳書記非常的年轻,但做起事来却是干净利落,非常果断,当众把那个副市长和城建局局长训的跟狗一样。我相信欧阳書記一定会给我们做主的。”
问话那人一脸顿时惊讶:“是吗?那我们的事这回可算是有着落了。”
众人吵吵闹闹的说着话,欧阳志远三人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欧阳書記,林市长,梁市长。”
孟丽娜恭敬的问候了一声,快步来到会议桌旁,拉开椅子。
“欧阳書記,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呀。”
“欧阳書記,您一定要帮我们追回血汗钱呀。那些钱,可都是我们辛辛苦苦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养老钱,没了它,我们以后就没办法过活了。”
“欧阳書記,救救我们呀。”
随着欧阳志远走进会议室,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欧阳志远朝众人压压手,环视着围着会议桌坐着的所有人,一脸郑重的说道:“大家不要急,先安静一下,有问题一个一个说,市里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
欧阳志远安抚好众人,坐了下来。
林平山和梁廷栋一左一右,挨着欧阳志远坐了下来。
坐下后,欧阳志远左右扫了一眼,发现孟丽娜搬了张椅子坐在自己右侧后方,左手捧着个文件夹,右手拿着笔,便知道她是訾国辉找来做会议记录的。
欧阳志远朝梁廷栋努了努下巴:“梁市长,开始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梁廷栋也是骑虎难下。
关于天利投资公司的整个内幕,他再清楚不过。
但此刻,他却也只能装做不了解。
他很想做做样子,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他心里明白,欧阳志远坐那儿,自己根本糊弄不过去。
欧阳志远就在旁边坐着,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胡乱处理。
梁廷栋伸手一指对面那个六十来岁的老人,硬着头皮道:“从左到右,按顺序一个一个来,说说情况。老人家,你先来吧。”
那老人被点名后,马上站了起来:“这事要从去年六月说起。天利投资公司的员工向我推荐投资理财,还做那个什么风险评估,说是只要我拿出钱来,他们帮我打理,收益要比存银行里面多接近五倍……”
听到这里,欧阳志远就暗暗苦笑起来。
难怪这些人会上当受骗。
人家开出的收益,可是比银行利息多五六倍呢。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特别是这些攒了半辈子钱的,又喜欢贪占小便宜的老头老太太,五六倍银行利息的收益可不是个小数目。
面对这所谓的高额收益,这些人直接就冲昏了脑袋。
别说是养老的棺材本,他们肯定恨不得连裤子都当掉一起拿去投资。
老人絮絮叨叨的说道:“我开始还有些半信半疑,但想着市里能给发营业执照,肯定就不会是骗人的公司。而且人家说是搞出口贸易,这出口贸易,别说几倍了,甚至十几、几十倍的利润都有可能,我就信了。”
欧阳志远问道:“后来呢?”
老人冷哼了一声,异常气愤的接着道:“谁知道,我拿出棺材本投资给天利投资公司后,过了不到两个月,那边就跟我说,出口的船在海上遭遇了风暴,整条船、包括船上的货物全都沉了,赔了。”
欧阳志远顿时一愣,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情况属实,出口的船和货物真的在海上遭遇风暴,沉了海,那就不存在骗钱的问题。
毕竟那是自然灾害,谁也挡不住。
但老人既然说被骗了,那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果然,不出欧阳志远所料。
“啪!”
老人像是吃了炸药,猛的一拍会议桌,
老人心情激荡,完全忘记了此刻正身处市委,扯着嗓子愤怒地骂道:“狗屁的海上风暴!狗屁的沉海!那帮杀千刀的!我天天看新闻联播,还专门翻看了那段时间的报纸,新闻联播和报纸从来没提过什么海上风暴和沉船的事情。这根本就是骗人!”
欧阳志远可以肯定,老人说的是实话。
海上发生风暴,整艘船连人带货都一起沉了,完全不亚于一场超过6级的地震。
这样的重大事故,绝对会上新闻。
结果,新闻联播中没提过,报纸上也没报道过。
唯一的可能,就是天利投资公司的人在说谎,故意捏造了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故出来,黑这些投资人的钱。
但是,欧阳志远并没有急着下结论。
老人由于气愤,嗓门提高了,唾沫横飞,旁边有人用胳膊肘捅了他两下。
顿时,老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老人一脸惶恐的看向和他中间只隔了市长林平山的欧阳志远,不好意思的道歉道:“对不起,欧阳書記。我太激动了,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实在是那帮杀千……天利公司那些人太可恨。”
欧阳志远摆摆手,温和地笑道:“没关系。我能理解老人家的心情。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会忍不住大爆粗口骂人的。好了,老人家,您继续说。”
老人点点头,接着道:“我去找天利投资公司要说法,他们却拿出之前签署的协议书,说上面注明了,如果是他们的评估错误,会赔偿我的损失,但如果是因为自然灾害等原因造成了损失,不在他们的赔偿范围内。”
老人说到这里,看向欧阳志远,恨恨地说道:“欧阳書記,您来评评理,这算哪门子的事?如果真要是发生了海上风暴,你拿出证据来,我老头子认了。但你拿不出证据,这不是睁眼说瞎话,骗我的钱么?欧阳書記,您说是这个理吧?”
欧阳志远点点头:“没错。”
老人继续道:“无奈之下,我只能到信访局去上访。但信访局那边说,这事归金融办管,我就又去了金融办。结果,金融办那边又说,这事归打非办管,说是我应该去找打非办举报天利投资公司诈骗。”
欧阳志远问道:“金融办和打非办两边都不处理么?”
老人点点头:“是呀。我找金融办,金融办让我去找打非办,我找打非办,打非办又让我去找金融办。没办法,我就又去信访局上访,但信访局那边还和之前一样,说这不是他们的工作,不受理。结果,这三处就这么互相扯皮,踢皮球推诿,这都快一年了,事情都没得到解决。欧阳書記,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呀。”
欧阳志远沉声道:“您放心吧,老人家。只要事情一经查实,如果天利投资公司那边确实存在诈骗的行为,市里一定会严惩不贷,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欧阳志远说完,目光如同锋利的刀锋一般,射向梁廷栋。
这目光,把梁廷栋吓得一哆嗦。
梁廷栋连忙认错道:“欧阳書記,这是我的工作疏忽。我一直不知道这事,更不知道下面的人会这样不负责任。我一定认真检讨……”
欧阳志远伸手一压,直接打断了梁廷栋,淡淡的说道:“先不用忙着做检讨。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呢。我们继续吧。”
听到欧阳志远的话,梁廷栋越发感到不妙。
外面艳阳高照,但他却如同置身寒冬腊月,冷飕飕的,寒到了骨头里。
避开欧阳志远锐利的目光,梁廷栋强作镇定,朝刚才反映问题的那位老人点点头,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道:“老人家,麻烦您了,您请坐。下一个。”
接下来,众人一一开始诉说自己被骗钱的血泪史。
二十多个人,反应的情况都基本相同。
无一例外,全都是海上发生风暴,整艘船连人带货沉了海。
然后就是找信访局上访,接着经历金融办和打非办踢皮球式的推诿扯皮和敷衍。
欧阳志远心中很快有了结论。
如果说,只有极个别人说海上风暴是天利投资公司骗人的说辞,或许那个人在说谎,只是因为赔了钱,心中不甘,故意这样来反诬天利投资公司。
可是现在,这二十多个人都这么说。
根据这些人提供的数字,被骗了的钱的可不止会议室里这二十多个人,还有不少,总共估计至少有两百多人。
况且,去年七八月份,自己也确实没看到海难的新闻。
那表示,这天利投资公司真的有问题。
欧阳志远直接看向惴惴不安的梁廷栋:“梁市长,具体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你看,这事该怎么处理?该怎么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梁廷栋很是纠结不安,看向坐在一边的金融办主任张海锋和打非办主任许冠霖。
在第五位老人诉说被骗钱血泪史的时候,张海锋和许冠霖就到了。
两人赶到后,问候过欧阳志远三人,就“安静”的坐在一边。
不是他们不想说话,而是现场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莫万里被欧阳志远干掉后,不到二十分钟的工夫,他们就得到了消息。
从那时候起,他们就知道,自己很快也要跟着倒霉了。
此时,他们只能伸长了脖子,等着欧阳志远的屠刀落下了。
迟疑了十来秒,梁廷栋试探着说道:“欧阳書記,您看党内警告怎么样?”
“党内警告?”
欧阳志远似笑非笑的重复了一遍,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摸了摸下巴,欧阳志远不再理会梁廷栋,直接看向张海峰,冷冷的问道:“张主任,你说说看,金融办的工作是什么?”
张海锋脸上的冷汗,流了下来,却不敢伸手去擦。
他低着头,就像是一个犯了错,乞求父母原谅的小孩子,低声道:“欧阳書記,我没有做好监管工作。我错了。”
欧阳志远又看向许冠霖,接着问道:“许主任,打非办的工作是什么?”
许冠霖小声道:“打击非法金融活动。”
欧阳志远冷笑道:“许主任记性倒是不差。打击非法金融活动。好一个打击非法金融活动。那我倒是想请问一下许主任,天利投资公司的事情,算不算非法金融活动?”
许冠霖沉默了。
欧阳志远冷哼一声道:“为什么不说话?是无话可说,还是你觉得天利投资公司的事是合法的?或者说,你觉得天利投资公司的事不在你打非办工作范围内?”
许冠霖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解释道:“欧阳書記,天利投资公司各项手续齐全,账面上也不存在资金短缺、做假账的问题。”
欧阳志远笑了起来:“不存在资金短缺,没做假账,就没有问题了?那你的意思,这些人都是在诬陷天利投资公司?货船在海上遇到风暴,整艘船连人带货沉海都是真的?”
许冠霖强辩道:“欧阳書記,我们打非办之所以没有受理这件事,主要是因为货船是否在海上遇到风暴,这事不好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