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烟抽完，霍仲庭下车，将熄灭的烟蒂扔进垃圾桶。

　　他双手插进西装裤兜，返回车边。

　　笔挺的身躯靠在车门旁，默默地眺望着波澜起伏的江水，久久没动。

　　阳光落在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迎面的江风吹得人透心凉。

　　然而，他胸膛里同时氤氲着一股强烈而灼热的情绪，如火山岩浆似的，饱胀得随时要冲出来。

　　纪明媚……他默念她的名字。

　　早知她性子里有固执刚烈的一面，但矛盾真正爆发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吵架吗？好男不跟女斗，再说她伶牙俐齿，他不认为自己吵得过。

　　揍她一顿吧，他没有暴力倾向，最起码不会跟女人动手，何况这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哪里舍得伤她半根毫毛？

　　可是，出于本能吻住她那张不驯的小嘴，结果反被她咬伤。

　　霍仲庭拧着眉心，摸了摸自己被咬破皮的下唇。

　　各自冷静——他是认真的。

　　也许，这段感情来得太快，两人确定关系也太快，彼此都需要时间来适应和磨合。只有先冷静，有些问题才能谈得下去。

　　手机响起。

　　霍仲庭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心不由自主沉重了几分，却不得不接听。

　　“喂，什么事？”

　　安艺美的声音显得温柔：“仲庭，你现在在哪里呢？一大早就没看到你。”

　　霍仲庭沉声道：“在外面。你找我有事？”

　　“是伯父找你，他说吃早餐没看见你的人影，让我问问情况。”

　　“我有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出来得早。我爸……起床状态还好吧？”

　　霍仲庭透着担忧。昨晚老头子的身体突然出现不适，却坚持不肯去医院，他和陈叔劝了很久也没用，最后大家都只好在家陪伴着。

　　直到老头子睡过去，他才敢在二楼的书房里，悄悄给主治医生打电话，将老头的状况详细反馈。

　　安艺美道：“伯父早上起来，表面已经没什么事了，只是吃早餐的时候一直念叨你。仲庭，有些话伯父不好意思直接说，但你肯定能感觉到，他希望父子俩能多点时间在一起。”

　　霍仲庭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晚点会给他打电话。”

　　“嗯。其实早上你不在，伯父还吐露了一句真心话，他活到现在这份上，才发现自己这辈子最宝贵的不是明远集团，而是家人。你这个儿子，便是他最重视的家人。”

　　江风吹过，霍仲庭模模糊糊听见她的话语，深幽的眼眸蓦然冲上热气。

　　胸口重新翻滚出一腔灼烈的岩浆，不同于之前明媚所带来的，这种感情同样强烈，同样让他找不到办法排遣……

　　“谢谢你，小美。”他道出一声真诚的感谢。

　　安艺美在那头扬起满意的笑，没错，感谢是她要的第一步。幸好靠上了霍文山这座大山，否则她哪能光明正大地住在霍家。

　　第一步目标已基本达到，接下来得加速实现第二步。

　　安艺美早跟乔薇商量出了全套计划，对自己发过誓，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

　　9号舞蹈房。

　　明媚遵循杨元元的要求，随着音乐的节奏，从擦地动作到单脚旋转都练了一遍。

　　杨元元不悦地出声：“不想跳就别跳了，心不在焉的样子，纯属浪费时间。”

　　明媚停下了动作，低着头没有反驳。

　　跟仲庭吵架，的确心烦意乱，加之大姨妈傍身，好些动作没办法自由舒展。杨元元的批评，她都认。

　　“纪明媚，你听好，现在的训练没有任何人强逼你。你坚持不放弃可以，但必须拿出端正的态度来！”

　　“是，我会努力。”

　　“刚才旋转练得相当难看，再来！”

　　“是。”明媚蹲下身子，重新绑好舞蹈鞋带，慢慢站直身子。

　　旋转是芭蕾舞蹈必不可少的动作，讲究技巧，各种脚位转，空转、旁腿转、跨腿转……

　　明媚心中闪过各种画面，暗暗提了口气，舒展开手臂，将脚尖轻巧地立了起来。

　　在《最后一天》的表演里，她设计了多组旋转动作，杨元元应该都看在了眼里。所以，她现在宁可相信，杨元元是因为这个，才刻意要求自己训练旋转动作。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舞蹈房里不断响起杨元元严厉的批判声，一遍又一遍地打击着她。

　　“纪明媚，你不会不知道，只有把脚尖立到最大限度，这样脚与地面的接触面才会减小。你看看自己的足尖怎么回事？”

　　明媚脸色微微发白，二话不说，立刻将足尖立得更直。

　　她懂，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同一质量的物体，只有接触面小了，摩擦力才会变小。摩擦力小了，才能够用很小的劲，转得更快、转得圈更多。

　　“纪明媚，真怀疑你以前怎么学的？在转时，无论起法儿还是旋转过程中，从下而上的脚踝、膝关节、胯关节都有要求开度。你的关节做到了吗？怪不得舞姿这么难看！”

　　明媚咬咬牙，努力调整开度，再次立起足尖。

　　旋转本就是极为考验的动作，她额头有些抽痛，多转几圈开始感到眩晕。

　　可是，杨元元似乎丝毫没有发现，挑剔的话语在耳边继续。

　　“任何舞蹈都是一种美学，芭蕾要展现的是一种刚柔并济，苍劲而挺拔的美，你呢？美感在哪里？”

　　她走近明媚，苛刻地审视着每一个动作细节。

　　“纪明媚，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管心情如何，当你处于表演中，就不应该表现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而应该给观众一种轻松自如、一气呵成的舒适感。”

　　“我知道……”明媚气虚地说完，突然身子一晃，软软地倒在地上。

　　门口传来周伶俐的惊呼。

　　她快步跑过去扶起明媚，对杨元元道：“杨老师，明媚今天身体不舒服，大姨妈来了，这两天就批准她休息吧！”

　　杨元元盯着明媚惨白的脸，微微皱眉：“是她自己非要训练。你帮她请假最好，我今天正好还有事。”

　　明媚急促地呼吸了两下，睁开眼睛，望着杨元元冷漠的神色。

　　对于这位名师，不可否认刚才的批评很正确，但她一副不情愿的嫌弃态度，让人真的不敢再抱希望了……

　　当天的练习就此结束，杨元元拎起包走了。

　　走之前，她还是丢下与昨日相似的话：“明天暂停。如果后天不想继续了，可以告诉霍先生。”

　　换下之意，她看在霍仲庭的面子上，才不得不接下这个差事。

　　明媚握紧了手指，不服输地大声说出相似的答案：“谢谢！我现在不放弃，后面也一样不会！”

　　周伶俐听得满心感慨：“明媚，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决心和勇气，早已功成名就了。”

　　明媚起身，坐到椅子上，按着隐隐作痛小腹苦笑：“一个人想要成功，光有决心和勇气不够的，还需要机遇。你跟我相反，我拼尽一切想要抓在手里的，恰好就是你最容易得到的，因为你从来不缺少机遇。”

　　“唉！谁又能说，这些容易得到的机遇对我到底是好是坏呢？”

　　“其实，我原本也可以有很多机会的，而且他们开出的条件也超级诱人。”明媚轻轻按揉着肚子，突然扬起自嘲的笑。

　　周伶俐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要？”

　　“呵呵，因为我又傻又倔。“

　　”啊？”

　　明媚一边按揉肚子，一边道：“他们可以供我吃好喝好，锦衣华服，还给出名的机会，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好好服侍他们。呵呵，这种愿意为我投资的大老板有三五七八个呢！你信不信？”

　　周伶俐听得哑口无言，她也是舞蹈学院毕业的，明媚说的即便没亲身经历过，自然也见过不少。

　　“幸好你没接受，否则哪能遇到我们又帅又深情的总裁，对吧？”

　　也许吧！提到霍仲庭，明媚苦涩地扯动嘴角，脸色变得复杂。

　　他是个深情的男人没错，所以，他对安艺美彻底忘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