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么多年来对于奶奶的思念，月梦瑶根本找不到人去倾吐。

只有床沿那一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床单，才知道她每一回都是多么伤心。

却又顾忌着，不想让月兴华看出什么异常，而强装没事的过了一天又一天。

她知道月兴华也是这样的。

而如今，月梦瑶却忽然意识到，今年奶奶的生日，再也没有人陪着她一起默默地承受，再也没有人陪着她在黑暗里偷偷地哭了。

因为，月兴华也已经离她而去了。

她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月梦瑶忽地紧紧咬住了嘴唇，她怕她再开口，就只会发出抽泣的声音了。

林间的气氛忽然沉默下来。

流淌着的溪水声，又让月梦瑶记起了小的时候。她第一次来这里，就是张佳芝背着她过来的。

那时候张佳芝还不用洗衣机，每一次洗衣服，都是抱着两个大木盆过来，蹲在小河的下流洗衣服。

后来月梦瑶渐渐长大，已经明白了一些简单的事，也能听懂大人的话之后，她才背着月梦瑶来到了这个贴近自然的地方。

月梦瑶童年的时光，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说起来，她这么喜欢这里，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张佳芝耳濡目染出来的。

之前想起张佳芝的生日，她也是第一时间就想要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好像每一处地方都有张佳芝背影的地方。

在这树林里某个不太起眼的地方，说不定很多年前留下的那两张木凳，还完好的躺在原地没有动过。

月梦瑶摸了摸肚子。

她在心里默默地告诉着张佳芝：‘奶奶，我带着您的外孙来这里，就是想要让宝宝听一听我小时候最常听到的声音，让宝宝见一见我小时候最常看见的风景。’

‘以后我也一定会常常带着宝宝过来，在您坐过的地方坐着，在您走过的地方走着。因为您曾经说过，小孩子多听一听大自然的声音，是最好的事……’

月梦瑶闭了闭眼。

这时一阵风从他们的头顶吹过，却像是没有带着冬天里的寒气，只柔柔地拂过了月梦瑶额前的头发，然后带响了树林里香樟树的梢叶，哗啦啦地响了片刻。

月梦瑶紧了紧手指。

这阵风好熟悉，她好想把这当成是张佳芝对她的回应。因为奶奶每次摸她的脸颊，都是这样轻柔的力道。

两人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树林里的风全部消散，白御泽才垂首看着月梦瑶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尖，开口问道：“梦瑶，河边太冷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还是不忍心大声说话。

白御泽怕自己的声音太大，会惊醒怀里的已经不堪重负的月梦瑶。

因为这时候，她的脸颊上带着带着被凉风洗染上的粉色，眼睛却失神着，本该红润晶莹的嘴唇却泛着苍白，甚至干燥得起了皮。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去，白御泽还能看见月梦瑶小巧秀气的鼻翼和颤抖着的嘴唇，显然情绪还是有些不稳定。

张佳芝对她的影响一直以来都是很大的，白御泽早已在多年前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现在他说起话来，才这么小心翼翼，很怕让月梦瑶对他产生反感。

所幸月梦瑶没有拒绝他的建议。

白御泽转抱为揽，半扶着月梦瑶离开了这个让月梦瑶感到无限悲凉的地方。

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十点钟了，白御泽本来想劝月梦瑶再回去休息一下，可是月梦瑶坐在沙发上，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直直地盯着空处，浑身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显得精神状态有些疲倦。

白御泽陪着她坐了又是很久，月梦瑶也没有想要交谈的意思，一心一意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白御泽知道，她还是在想着关于张佳芝的事情。

今天的这个日子，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的。

只是月梦瑶现在这个样子，让白御泽非常担心。

他一方面觉得，让月梦瑶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也好；然而另一方面又觉得，月梦瑶毕竟是怀孕了，本来情绪就比较容易多变，容易偏激，如果任由她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会不会悲伤过度，对身体不好。

可如今以月梦瑶的状态来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听进去任何劝慰的。

白御泽抿起削薄的嘴唇，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带着担忧的冷硬。

又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客厅墙上的挂钟。

时间已经逼近十一点了，收拾一下，也该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白御泽又看了一眼月梦瑶，才起身走向了厨房。

今天早上他做的糖醋莲藕，月梦瑶吃得虽然不算多，但至少她现在还有胃口吃东西，所以对于午饭，他更要认真想想要做什么菜了。

打开冰箱的时候，他先看了一眼食材，然后取出之前买来的草鱼，切了鱼头准备先炖一个鱼头木耳汤。

之前他从未为任何人下厨过，但现在亲手做菜给月梦瑶吃，心甘情愿的同时，内心又十分充实。

只要想到自己做的菜被月梦瑶吃掉，他就心满意足了。

白御泽笑了笑，又走到厨房门口远远看了一眼月梦瑶。

对方还是坐在沙发上，唯一的动作就是抬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

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有了什么动静，白御泽看到她这时低下了头。

白御泽又转身回了厨房。

……

月梦瑶已经听见了厨房里的动静。

她知道白御泽正在做饭，也知道对方刚才欲又止了好几遍，都是在关心她。

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御泽了。

一见到白御泽，月梦瑶就不可控制地回想起了当年的场景。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冰凉的触感几乎渗透了布料，让她的皮肤都有些发寒。

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似乎是在安慰着妈妈，偶尔动弹一两下，不像平时那样调皮了。

月梦瑶却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宝宝的身上了。

她只要一静下心来，脑海里就全是张佳芝的身影。有时，月兴华的身影也会随着张佳芝一起出现。

他们两个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天上相见了。

月兴华不必再承受病痛的折磨，月梦瑶心想，她应该为爸爸感到高兴的。

可是这个时候，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想要流下来。

对于最爱的这两个人的怀念，是月梦瑶无法控制的……

挂钟上的时针又走过了一个小时的距离，白御泽终于把精心熬制的汤白出来放到了桌上。

这是最后一道菜了，白御泽又白了米饭，才走向月梦瑶，开口说：“梦瑶，吃饭了。”

月梦瑶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

桌上的菜品很丰白，闻起来就很不错，想必味道也不会差。

但月梦瑶再次跟白御泽说话时，声音里却不再带着哽咽，反而有些冷淡。

她说：“我不饿，你先吃吧。”

月梦瑶的语气让白御泽心底一沉。

但他继续说：“至少吃一点吧。不吃饭，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月梦瑶闻立刻想到了肚子里的宝宝。然后她犹豫了两三秒钟，在白御泽再次开口的时候，才扶着沙发站了起来，走向了餐桌。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顿味同嚼蜡的午餐，白御泽特意烹制的鱼头汤，月梦瑶只喝了半碗。

白御泽看她实在吃不下去，也没有勉强。

吃过饭后，月梦瑶没有继续回到沙发上呆坐着，而是去了院子里。

她想要借着做其他事，去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哪怕去菜园子里除除草，去浇浇花，哪怕是躺在树下的躺椅上看书，也比坐在沙发上发呆要好。

至少能让她有事可做，不至于……除了张佳芝，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白御泽没有阻拦她的动作。

事实上，他知道自己现在也没有立场去阻拦月梦瑶做任何事，所以只是站在院子的一角，看着她扶着腰忙活着。

一整个下午，月梦瑶都没有怎么闲下来过。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的运动量了，所以觉得有些腰酸。

等到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两人吃过晚饭，月梦瑶就说自己感觉累了，上楼去了卧室洗澡打算睡觉。

白御泽几乎也是站在院子里看了她一下午，但他现在倒不是很累，只是不知道现在月梦瑶的心情究竟怎么样。

她现在的神情淡淡的，说话时也语气平缓，让人看不出什么。

所幸这里只有一间卧室，白御泽知道月梦瑶不想被他打扰，所以也没有打算去床上休息，只是沉默地取了柜子里的被褥，在床边打了个地铺。

白御泽的地铺离床的距离很近，也是为了想在月梦瑶有任何需要的时候，他能及时反映过来。

尤其是孕妇夜间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也不太方便起身，白御泽想要更近的照顾着她。

月梦瑶洗完澡之后出来看见他，只是顿了顿，没有说什么，然后就上床躺下了。

今天下午的辛苦劳作，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作用的。

月梦瑶在床上翻身几次，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