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成雪施施然一笑：“自然不想，可若南疆想要试试，北周从来不怕。”

她越发拉满手上的弦，问：“所以大皇子，您是想要挑起两国战争呢，还是让你的妹妹在这夜色之中再站一个小时？”

“哥哥……”公孙静儿这一下确实是慌了，若是因为她而导致两国开战，即便她是皇室里最受宠爱的小公主，也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哥哥，我愿意再站一个小时，一天都下来了，多一个小时，静儿撑得住。”

可是两者概念不一样，未央宫白天可没有那么多人看着，而如今京城各家命妇和贵女都在这里齐聚一堂，这脸可是丢尽了。”

“能不能换个地方？”公孙河咬牙问道。

“不能，就在这里的，原地，刚才站过的地方，时间一点都不能少，该受的罪一分不能减。”

“你！”

公孙河气的就要朝着暮成雪冲进去，却见公孙静儿大喊一声：“哥哥！”，身子已经一步一步朝着刚才那个位置走去。

命妇中有些人瞧着实在不忍，四处打量到底怎么一回事，当得知仅仅是因为那南疆的小公主动了嫁给御王的心思就被罚如此以后，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去，去通知皇后，将事情说一说！”说话的是关西侯夫人，也就是皇后的母亲。

如今这情况，也就是她这样的身份，才敢乱动了。

暮成雪淡淡的扫了一眼陈夫人，陈夫人年逾五十，一身富贵，气度雍容，发现暮成雪在看她，直接转过身去表示不耻。

暮成雪失笑，解下弓箭递给黄泉，这弓是西北重弓，烧玲珑赌坊之前留下的，回头还要作为证物呈给天启皇帝。

宫宴起码还有一个时辰，站在这里亦是无事，她刚转身打算走，对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萧大公子！”暮成雪勾唇而笑，“又或者该叫你萧鸿胪？”

萧清河在南疆官拜大鸿胪，负责南疆和各国的关系往来，说起来也是好笑，一个投敌之人作为鸿胪之臣，位列九卿，这样的安置实在令人遐想。

“南疆只怕亦是无人罢！”暮成雪感慨一声，绕过他要走，却见萧清河拦到她面前，说了一句：“镇国公主如此，可有想过御王殿下之名声？”

“哦？”暮成雪抬起头，“何解？”

萧清河笑，后退一步，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上次初见时间太紧未来得及细看，今日一见，他才发现暮成雪竟然是如此一个妙人。

虽然年龄尚小，身量亦不高，可是暮成雪周身气度却不同于其他十二三岁的姑娘，更像是一个久居高位之人。

“公主好气度，确实比我那胞妹适合御王。只是公主这般行事，只怕不但会给自己惹来非议，还会让人误以为御王是个昏庸之人。”

暮成雪一挑眉，对了，宫里似乎还关着那位有芷如君，卿卿我心，当初这人也和公孙静儿一样觊觎御昭冕，最后……最后好像被皇后带走了？

“萧鸿胪和见到胞妹了？”

“不曾，她既不得御王喜欢，自然不值得一提。公主，这里……”

他手朝着公孙静儿所在的方向一扫。

“这里可能给我一个薄面？”

暮成雪皱眉，她知道萧清河对御昭冕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既然出手就绝对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自然可以，不过还请萧鸿胪回答一个问题。”

“你说。”

“君子在迹不在心，在心无君子，这句话可是当年萧鸿胪所说？”

萧清河脸色一变，笑容浮现：“是。是在下所说。”

“那萧鸿胪让本公主放过南疆公主，可是在迹不在心？若是的话，您的心里，又到底是怎么想的？”

此言一出，那边还未来得及高兴的公孙兄妹两人脸色顿时变了。

原本已经没有力气的公孙静儿愤怒的问道：“萧清河，你既然之前不愿意相助，这时候又何必出言？”

公孙河也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萧清河，这一次来北周是他一力促成的，进京以后到现在他也一直神神秘秘，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暮成雪扯了扯唇角，若是这位大皇子以后真的坐上了皇帝的宝座，那南疆迟早是北周的囊中之物，可惜啊可惜，根据通天阁的消息，他并不是最有可能的那一位皇子。

暮成雪没有多停留，绕过众人匆匆回了寿康宫，杜太妃正等着她，瞧见她以后招手说道：“成雪，你来，母妃介绍人给你认识。”

暮成雪几步走上去，对着杜太妃施礼，一转身瞧见殿内坐着不少人。

“这是言国公家的老太君和她孙媳妇，这是车骑将军姚家的姚夫人，还有这位杜小姐，他是杜明小将军的妹妹。”

暮成雪一边点头示意，一边将眼前的人和记忆里对上号。

言家、姚家、杜家，都是当初拥立天启皇帝的有功之族，可族中这一辈最出色的人物，却也全部都在四年西北、三年南疆的征战中牺牲，这些人家，就是御昭冕多年来心中的执念！

暮成雪深深施了一礼，态度诚恳。

“成雪在此见过各位老夫、夫人，并替御王殿下对各位说一声多谢！”

说着她不顾身份，直接跪了下来，这一跪惊得众人纷纷起身上来要扶，被杜太妃拦下。

“你们由她，这一跪，即便她不跪，十三也该跪你们的！”

暮成雪眼底起了一层薄雾，抬起头，眼泪缓缓落下。

“是啊，这一跪，是成雪代替御王的，他身不由己多年，还请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重重的一个头磕下去，众人跟着一起抹泪，暮成雪抬起头又说道：“这个头，我是代替北周百姓磕的，若不是各位家人的付出，北周岌岌可危。”

这一下众人们忍不住了，言老太君上前一步，将暮成雪扶起来，替她擦着眼泪：“何至于此！我们言家亦北周人，保卫河山自然有责，不必跪！”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说道：“是啊，不必磕头！”

暮成雪将言老太君扶回位置上坐好，抬头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这是文家小姐文若欣，不，应该是叫言夫人，她的夫君是言家最小的儿子言诺，征南疆时死在路上。

死讯传来的时候，两人不过过了小定还未正式成亲，可她依然抱着牌位嫁入了言家，并因此时和文家三击掌断亲。

文若欣年纪与陈红叶相仿，周身气度恬静，眉宇间瞧不出一点青年守寡的孤苦，亦没有半分对世间诸事的不忿。

这是一个很随遇而安，又很坚强清醒的女子，她笑着拉过暮成雪的手说道：“我比你大一些，你可以直接叫我文姐姐。”

她又拉过悄悄坐在一边的杜小姐说道：“她叫杜韶韶，性子单纯，热情似火，你们应该合得来。”

杜韶韶睁着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暮成雪，随后扑哧一声笑了：“我能不能叫你成雪？我听太妃娘娘都是那么叫你的！”

暮成雪含笑点头，也不问，直接喊了一声：“韶韶！”

“哎！”

殿内顿时热闹起来。

杜太妃招手让暮成雪和杜韶韶过去，说道：“他们呐，原本上次宫宴就该让你见了，只可惜有事耽搁，所以十三说干脆这次推迟了宫宴，让你先见一见她们！”

姚夫人忍不住笑道：“其实御王派人通知一声，我们早些进宫便好，这一下推迟了宫宴，闹了那么大的影响。”

杜太妃一摆手说道：“哎，这是值得的。他一个做王爷的，上面还有一个做皇帝的哥哥撑着，若是这一点特权都没有，那位置不坐也罢！”

众人皆知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天启皇帝心仪御昭冕做皇太弟的心思已经越来越明显，除了那些掩耳盗铃的，几乎所有人都猜到了。

杜太妃收敛笑容，环顾众人说道：“其实十三之所以那么做，也是因为今日之宫宴是为南疆使者而举办，你们也都知道，这次的南疆使者，就是当年的萧家长子萧清河。”

此事在座的人早已知晓，可听杜太妃这样说出来，难免心里肾上。

言老太君说道：“萧家实在是……当初那位萧家姑娘大闹宫宴，我就猜着大概大概还有事，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是清河亲自回来了。”

姚夫人也说道：“是啊，他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子侄，从小看着长大，重情重义，没想到最后却走了这样一条路。”

言老太君皱眉，忍不住去看文若欣，文若欣神态自然，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一幕落在暮成雪的眼里，不免留下了疑问。

“所以十三的意思，让我先给你们交个底，他也暂时不知萧清河这次回来具体是要做什么，不过想来和当年的事是脱不了关系。”

说着她转头看暮成雪：“成雪，那位萧芷君，恐怕得被放出来。”

暮成雪点头，她已经猜到这一点，而皇后当初许诺会问出旧事却如今未有答案，想来也是行事受阻。

“母妃，成雪去皇后那看看。”

“去吧，时间也差不多了，你等会儿就和红芸一起去未央宫吧。”

暮成雪应下，带着黄泉匆匆离开，走到椒房宫的时候，皇后正打算启程。

“你怎么现在来了？”皇后从轿撵上下来，吩咐人去换车辇。

“和母妃说起一些旧事，就想着来和皇嫂一起去未央宫，路上好说说话。”

皇后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的笑容加深，拉着她的手说道：“你是来安慰本宫的？”

暮成雪笑：“自然不是。”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一入宫门深似海，陈家的事，在我坐上皇后的位置以后，一切就已经不受我控制了。虽说陛下待我依旧，母妃也没有冷待我，但我却知道，一切始终是不一样了。”

车辇还没来，她拉着暮成雪慢慢的朝前走。

夜幕已经降临，虽说到处都有宫灯，头顶还有繁星，可前路依然昏暗一片。

“享受过权利带来的便利和优越以后，很少有人能够抵抗住权利的诱惑。”

皇后失笑，说道：“是啊，可他们都忘了，这个北周，这个天下是御家的，只要是御家人，只要那个人不是十恶不赦，谁坐上那个位置，臣子们都只有拥护的权利，而不是去选择。”

暮成雪“嗯”了一声说道：“就像我们暮家，魏武侯，百年世家，开国元勋，传到这一代依旧是没落了。我的父亲，旁系嗣承爵位，不想着如何带领暮家继续为国效力，反而一直挖空心思在拥立新君之上。”

她轻笑一声：“若是如此就算了，可惜眼光不好，选中了一个绝无可能坐上皇位之人。”

皇后听她如此说，心绪更加感慨，挥退了跟在后面的车辇和宫女，拉着暮成雪往前加紧走了几步。

“成雪，皇嫂求你一件事，若是真到那一日，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十三，放过陈家？”

暮成雪停下脚步，惊讶的望着皇后：“皇嫂觉得会到那一日吗？”

皇嫂一怔，摇头：“我不知道，可我得做最坏的打算。成雪，若真有那一日，我不求陈家能够保住富贵，甚至不指望陈家能够安然退身，只求留下一丝血脉以传承，就够了！”

暮成雪笑，握紧皇后的手：“您放心吧，陈家会没事的。”

皇后失笑，摇头：“我知道不会，红叶都和我说了，陈诺牵扯到南疆之事，而南疆如今瞧着似乎是支持老二的，可陛下的心意一直都未变，我也不能因为陈家支持了老二而改变心意！”

暮成雪干脆松开皇后的手，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枚玉佩，这是之前她从公孙河那里取回来的。

“这是赵家的家传玉佩，皇嫂亦知我母亲对御王有恩，此玉佩交于您，您放好，若真有那一日，陈家凭这个玉佩，也会没事的。”

皇后一阵惊讶：“成雪你这……”

暮成雪含笑说道：“当年的萧大公子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君子在迹不在心，这句话于我亦适用。我不允许任何人站在御昭冕的对立面，但若这个人手握这块玉佩，我可以饶过他，即便我再恨他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