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什么？我年纪大了，没听清。”

　　什修明故意打岔，声音尖得刺耳。

　　这一岔，把伊一的勇气击退。

　　她就大声嚷嚷着：“我说，我喜欢小老头儿的唠叨，喜欢公主的豁达，喜欢跟阿嫽拌嘴，所以，我不走了，姑奶奶我不走了。”

　　伊一害羞地跑掉了。

　　什修明收起刚才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模样。

　　收了收扇子，脸颊收起来，掩饰着内心的些许悸动。

　　“傻丫头，我已经到知天命好几了，喜欢我做什么？千万不要喜欢我。我已经很久没有变渣渣了。”

　　什修明年轻的时候，不管是哪里的露水，但凡能跟他利益一体的，都被他收过。

　　阅人无数的背后，反而是找不到自己，应该是找不到真爱。

　　他后半生只想为自己赎罪，用残学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他更不敢奢求自己一直保护着的眼前的这个丫头的爱，他不配。

　　但是，伊一已经四十好几了，实实在在老姑娘一枚，她不愿将就不愿将就，就到了这样的年纪。

　　难道真要她孤独终老？

　　还是两个注定孤独的人，可以选择抱柴取暖？

　　他心里，从来没有过的乱，从来没有这般不自信。

　　那个姑娘，是他让人一步一步推她走向心中的坦途的。

　　如今，送她去嫁人，是不是也要按照他的计划走呢！

　　似乎并不受控。

　　伊一转身就告诉少夫，她不能陪她去焉耆了。

　　她给少夫对镜梳妆：“一梳梳到头，烦恼不再有。公主，伊一以后不在身边，一定自己照顾好自己。”

　　少夫侧身抱着伊一：“姑姑，少夫舍不得你，但我也希望你勇敢。”

　　伊一心里一震，想起那句话，说出口了，又没说出口。

　　“还是我们少夫公主最勇敢，跟她娘亲一样，大情小爱都拎得清。”

　　“在少夫的心里，我有很多个母亲，伊一姑姑，忧姨，嫽姨……”

　　伊一温柔地给少夫波动额前的小碎发：“鞭子，箭术，谋术，可都会了？”

　　少夫一脸幸福：“有三位巾帼女英雄把最拿手的传给我，还有什么能难倒我的。”

　　解忧即将临盆，害怕月光之气冲撞了喜气，她就躲在杏花阁里没出来。

　　只有翁归和群臣送她出嫁。

　　“少夫拜别叔父，少夫感念叔父的教育之恩。叔父如父，请受少夫一拜。”

　　翁归第一次有嫁女儿的感觉，笑得合不拢嘴。

　　“少夫记得随时回来看我们，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翁归抬手一路送着少夫，从大殿到殿外，再到宫门口，亲手将少夫送上嫁辇。

　　他拍了拍军宿的肩膀，没说什么话已经满含泪水。

　　军宿也不断点头承诺。

　　送完少夫，翁归马不停蹄在出嫁队伍后面与万年和第史还有冯嫽告别。

　　冯嫽趁着送亲的机会，就带着万年和第史去往长安。

　　“昆莫放心，冯嫽定当不辱使命，送王子和公主到达长安学成归来。”

　　“长安那边的那些店铺，夫人可有交给你？”

　　翁归在长安有些经营，悉数给了解忧，解忧又把他们给了此次回去的冯嫽，好给儿女做打点用。

　　“公主已经安排妥当，冯嫽回的是自己的国家，缺什么短什么，都会有人安排的。”

　　冯嫽走得其实忧心忡忡，解忧第四胎即将临盆，她走了，乐乐珍年纪也大了，都照顾不到她。

　　好在最后伊一留了下来。

　　但总归是帮她分担了两个孩子的照料，元贵靡也长大了，少夫也出嫁了，解忧照顾一个，应该能行。

　　就在出城刚不久的地方，一声嗒嗒的马蹄声追上最后的队伍。

　　“阿嫽姐姐，等一下。”

　　冯嫽乍一听像是叫自己。

　　定耳一听，又没有声音。

　　“阿嫽姐姐，我是蒙儿！”

　　冯嫽这才听清楚，是蒙尔其云追了上来。

　　好在冯嫽是最后一支队伍，停留片刻一会儿追上不碍事。

　　她调了马的头，迎着蒙尔其云过去。

　　“右大将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冯嫽十分客气，虽然他是巴彦格尔的弟弟，但她跟她并不熟，又是乌孙的右大将，所以她知分寸。

　　蒙尔其云笑起来有个酒窝，说起话来跟战场是两个样子：“阿嫽姐姐唤我蒙儿就好。”

　　冯嫽心里默念了一下：“蒙儿！蒙儿？咦……”她抖了抖肩，清了清冷颤。

　　“还是右大将好听些，冯嫽毕竟只是侍女，不敢直呼您名字。”

　　“你与哥哥的关系，自然当是我蒙儿的亲人，我唤你姐姐，你只需唤我蒙儿就好。”

　　冯嫽低头浅笑了一下，难得的娇羞之样，就连巴彦都没见过。

　　“好吧，蒙儿，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蒙尔其云从兜里掏出来一个臂章：“这个给你，留作纪念，这是我唯一能偷偷拿出来的哥哥的东西。”

　　“巴彦的东西？”冯嫽瞬间眼眼睛模糊了起来。

　　“柏谷拉夫人还好吗？”

　　“她在赤谷城很好，吃得香，睡得香。”

　　“只要不叫到我，她都好。”冯嫽自我嘲笑道。

　　柏谷拉只要见到冯嫽，就会炸毛，什么不好的回忆都会涌上心头。

　　冯嫽就像是她的情绪开关一样。

　　她也习惯了奚落、讽刺、挖苦冯嫽。

　　冯嫽也习惯了在柏谷拉面前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热脸贴她冷屁 股，好心当成驴肝肺。

　　解忧多次劝说，她还是迎难而上，总觉得自己能为柏谷拉母子多做些什么便做些。

　　蒙尔其云还偷偷加塞了一大包吃食给冯嫽：“阿嫽姐姐可一定再回来乌孙，我有好多好吃的，到时候都给你。”

　　冯嫽笑了笑：“真是个孩子，以为所有人都是孩子，喜欢被糖果哄得团团转。”

　　嘴硬是真，收下东西也是真。

　　“放心，说了要回来就要回来的。”

　　“姐姐说的，我就信你。”

　　她绕着蒙尔其云的马转了两圈，虚着眼神盯着他：“你说你一个堂堂乌孙大将军，战场上腥风血雨所见不少，倒是很少见这样乖巧的样子。”

　　蒙尔其云骑马往回走，回过头来冲着冯嫽傻笑：“我还有很多面，姐姐回来可要多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