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寒风刺骨。

　　牢固的城防工事如冰块一样，触之便能觉得寒入心脾。

　　几个掌柜穿上了将士们腾出来的厚厚的袄子，掌柜们还是觉得冷，上下牙齿都在打颤，围拢在另起的炭火前守着热气，

　　反观姚知欢，她身着战袍铠甲，紧靠着工事岿然不动，似乎不知道冷一样，目光警惕地看着外面的动静，几乎与青砖墙面融为一体。

　　马三儿偷摸往她的方向瞄了一眼，很快又拢着炭火嘀咕道：“小姑娘不知道冷吗？怎么一动不动的？别再冻死了。”

　　话音才落地，一枚飞刀便飞到了面前，马三儿吓了一跳，他只觉得更冷了。

　　“别害怕，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死了没有。”姚知欢目光不移。

　　“你真的不冷？”其他掌柜试探着问道，“寒风呼啸的，我们守着炭火都冷。”

　　姚知欢没再理他们，而是专注于防守，直到两个时辰以后，徐年前来换防、她这才稍作放松，走到掌柜们身边席地而坐。

　　离她近的掌柜让开了一个缺口。并不是他们自觉，而是觉得，此时的姚知欢就像一个人形冰块一样，散发着阵阵寒气。

　　尤其是有铠甲护着的地方，更是近不得。

　　掌柜们裹着厚袄子，守着炭火取暖，姚知欢烤了会儿火，便从怀中掏出吃食。

　　还没近嘴，就被马三儿抢走：“我就知道，你自己肯定偷藏好东西了……呃！”

　　马三儿险些被硌掉了牙，他抢来的‘好东西’，竟是一块冻窝头，又冷又硬。

　　他还给了姚知欢，不可置信地问：“你值夜就吃这个？”

　　“这还是值夜时，才能多得的一份吃食。”姚知欢搓搓窝头，用木签子穿好放到火上翻烤，“平日里值夜都没炭火，只能吃冷的。”

　　“能给我吗？”粮油铺的掌柜老李吞了吞口水，随后掏出一些碎银递过去，“我出钱买，但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我是真的饿。”

　　姚知欢淡淡地看着他手中的碎银子，并没有接过去：“跟我不用这么低声下气，现在烤窝头就在我手里，你完全可以抢过去吃，不用花钱的。”

　　“我哪能这么粗蛮？”老李的手只摊开了一会儿便觉得要冻僵了。

　　随即微微一怔，他忽然觉得姚知欢说的话有些耳熟。

　　姚知欢叹口气：“是不是觉得我适才说的这句话很耳熟？”

　　老李想起来了。

　　晌午的时候，他们就是合起伙来说守城的将士们粗蛮，甚至扬言说就不按原价卖粮，要不他们就直接去抢，还不用花钱。

　　姚知欢看他目光闪烁，严肃地说道：“这句话不好听吧？有时候，不自己亲身体验一下，完全不能体会别人的感受。”

　　老李羞红了脸。

　　这时，另一个掌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挪着身子蹭到姚知欢身前，毫不犹豫地掏出一两碎银直接放到她身上，换了她手中的烤窝头。

　　付了钱的掌柜狼吞虎咽起来，他从未觉得，窝头如此好吃。

　　姚知欢看着他吃完：“好吃吗？”

　　吃到东西的掌柜点了点头。

　　姚知欢深深地看着他们：“可你们身上的银子，又够换几顿这样的吃食呢？”

　　掌柜们聚在一起，集中了一下携带的银子，发现只够吃上两顿的，瞬时蔫了。

　　姚知欢语重心长：“是不是感觉特别不好，恨不得指着我们的鼻子大骂？”

　　掌柜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在得知你们趁战乱坐地起价的时候，我们也是跟你们此时一样的心情。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劳你们走一趟。你说让我们去抢，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了，便是不顾百姓的死活，那我们打这场仗的意义何在呢？”

　　面皮薄些的掌柜有些羞愧。

　　姚知欢眸色渐深：“我出身乡野，也经历过苦日子，深深知道忍饥挨冻的苦楚。当然你们养尊处优惯了，不会理解百姓的苦和战争的残酷，但是没关系，现在我给了你们这个机会，你们可以好好体验一下。”

　　又有一个掌柜吸了吸鼻子：“我上有老下有小，多赚些银子也是没错啊…”

　　他说完赶紧闭了嘴。

　　夜更深了，每说一句话，寒气都会顺着喉咙灌进腹腔中。

　　“看来，你们还是不太能理解我说的话。”姚知欢沉沉地叹了口气，“那你们便继续在此感受，会一直陪在你们身边，去哪儿都会带着你们。”

　　马三儿缩了缩脖子：“那我们岂不是一直回不了家了？”

　　“也不是。”姚知欢站起身，郑重其事地说道，“等哪天我战死了，或是冻死了饿死了，你们便可以回家了，到时候，将士们将会给你们每人发放路费。”

　　姚知欢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亮不见了身影，乌云将夜空笼罩。

　　“又要下雪了。”

　　姚知欢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转而坐到一边，和衣小憩。

　　翌日清晨，天空飘起了零星小雪。

　　掌柜们打着寒颤醒了过来，不停地掸着身上的雪花。

　　他们觉得更饿了，四下寻找了一番，却不见姚知欢的身影。

　　马三儿嘀咕：“我就说，一个小丫头怎么能盯得了一夜？”

　　其他掌柜们还没来记得附和，就听城防工事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老李抻着脖子看了看，见是姚知欢盯着风雪，带着不少将士回城了，约莫有一千余人。

　　好事的掌柜一打听才得知，原来，夜里有青琊国的影子卫队趁夜围拢岭东，姚知欢提前得到探子的情报，即刻带兵出城，将这组影子兵全歼。

　　不算小的一场战争，他们竟然没听到一点动静。

　　想的入神时，就听外面有将士汇报伤亡情况：歼敌五千，我方伤亡八百。

　　还有将士们抬着受重伤的将士跑去找军医。

　　这是掌柜们近距离感受着战争的残酷，有些心软的掌柜已经动摇了。

　　他们兀自在顾着自己是不是有饭吃，能不能多赚些银子，而岭东的一些将士们，为了他们的口中的‘好日子’，将生命永远留在了残酷的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