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业承没有被直接带到都刑司大狱关押，而先是由禁卫和都刑司双方共同押解进宫，直奔御书房准备面见周帝。

　　此案颇为特殊，需要先行第一轮御审。

　　此时，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姚业承的心情却格外沉重，尽管有再多的不愿，但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行至御书房的时候，周帝正在端坐于书案前批阅奏折，直到听见脚镣划过地面的声音，才从纷杂的公文中抬起头，默默地看着。

　　姚业承很坦然地下跪、磕头。

　　周帝宾退了所有人，随手紧闭了门窗。

　　“见了朕，连句话都没有？”周帝神色莫名，“抬起头来！”

　　姚业承慢慢直起身子，抬头垂眼。

　　周帝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十一年未见，你大变样了，江湖上神乎其神的换脸术，在你身上倒是用到了极致，那日百花宴上，朕都没有认出你来。”

　　姚业承低下头：“让陛下见笑了。”

　　周帝沉声问：“都刑司，当真让你这般厌恶？不惜犯下杀头大罪也要逃离？”

　　姚业承沉默半晌，才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是都刑司让罪民厌恶，而是都刑司的差事，身不由己的事做的太多，便也累了。”

　　“身不由己的事？”周帝眉头微敛，“你说的是镇国将军谋反案？”

　　姚业承毫不掩饰：“陛下明鉴。”

　　周帝面色阴霾：“当年，镇国将军府满门被诛后隔日，都刑司兵器库就走水爆炸，紧接着就发现了你的尸体，朕那时，真是丝毫都没怀疑到你头上！”

　　许是气姚业承的背叛，又或许是在气自己当年轻易放过，没去深究。

　　周帝运了好几口气：“安家后人除了姚知欢，还有谁侥幸存活于世？！”

　　“没有了，罪民当年奉旨抄家灭门的时候，核对过安家族谱和家仆身契，除了罪民，当年所有相关人员也没有机会救人。”

　　当年，他确实核对过，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们漏了晏昭，也就是安景昭，那时有另外一拨人，也和他用假尸体代替姚知欢一样，用了一具形容相似的男子尸体代替了晏昭，从而让晏昭侥幸逃脱。

　　前不久被晏昭挟持时，姚业承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出于心底对安家的愧疚，他并没有在周帝面前出卖他。

　　周帝牢牢地盯着他：“你为何要救下姚知欢？”

　　“稚子无辜，当年她才六岁，什么都不懂。”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年你狠心杀了她，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周帝眸色转凉，“而你，依旧会是位高权重的的都刑司司正胡效依。”

　　“罪民从不会后悔当年的选择。”姚业承抬起头，眼神坚定，“若是重来一次，罪民更不会杀了安将军，安将军临死时的眼神，是罪民一生的噩梦！”

　　“好！”周帝怒极反笑，拍案而起，“这才是朕所认识的胡效依！”

　　面对周帝的怒火，姚业承没有一丝畏惧。

　　周帝踱步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姚业承又低下头，轻叹了口气：“黑夜行路，总是要点灯笼的，然而夜风大，难免会吹灭了灯火留下一大片黑暗，但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去再努力地点灯火，而是任由这片黑暗逐渐蔓延，从而，笼罩了整个天空。”

　　周帝眉头紧锁地看着他，他自是明白姚业承的意思，他是把天空比喻成了朝堂，把灯火比喻成了正直之臣，而一些把控朝堂的人则是那片黑暗。

　　周帝极力地压抑着心底怒火：“有空哀叹其他，倒不如先考虑考虑你自己。”

　　“将死之人罢了，着实没什么可考虑的了。”

　　“最后一个问题。”周帝顿了顿道，“莫宸轩是什么时候察觉你身份的？”

　　姚业承默默地叹了口气：“他从来都不确认罪民的身份，他最近跟罪民往来过近，也不过是怀疑和猜测罢了，只不过，他的怀疑和猜测，都是对的。”

　　周帝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坐了回去，敛眉静心思索了许久，才宣禁卫和都刑司的人进来，将人押回都刑司大狱关押。

　　少刻，他便动身，前往如君堂。

　　如君堂中，昏暗笼罩着自由。

　　慕容漓枫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天，但仅仅就是两天，一向耐力极强的他却险些熬不住，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这里他不仅要承受着孤独的幽闭感，还有忧心着姚知欢。双重折磨的交织下，让他心力交瘁。

　　在这里，他分不清白天黑夜，唯有每日两餐时，从窗洞里丢进来馒头或是野菜团子时的动静，才会让他感觉到时光的流逝。

　　煎熬之时，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明亮的灯火从外面照了进来。

　　慕容漓枫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彻底适应后，才发觉来人是周帝，随即站起身，面朝周帝郑重一跪：“父皇。”

　　周帝神色沉静：“这两日，你都想明白什么了？”

　　慕容漓枫沉默了少刻才道：“儿臣愚钝。”

　　“愚钝？”周帝冷哼，“你是非得逼着朕把姚知欢送进教坊司去？”

　　“儿臣愚钝，是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去承担本不属于她的罪责？”慕容漓枫不顾颜面膝行两步，轻抓周帝的脚，眸中几近带着恳求，“父皇，可有其他选择？”

　　“没有。”周帝想都没想，便冷冷地回绝了，“即便朕想，怕是也堵不住朝堂上的悠悠之口。留姚知欢一条命，朕已经顶了莫大的压力了。”

　　说罢，周帝挪步躲开他的手，他的手落了空，磕到冰冷的地面。

　　“你和周婉俞的婚事可以半年后再办。”周帝深深地看着他，“但是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签下认罪书，同姚知欢撇清关系。朝堂上下，朕也好有个交代。”

　　慕容漓枫眸色泛红，紧接着漾出水光，拳头顺势顶住地面，微微颤抖。

　　“朕知道你舍不得，但长痛不如短痛。”

　　慕容漓枫无论如何也不愿签认罪书，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心痛又无助。

　　周帝看着他的样子，沉沉地叹了口气：“朕可以再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若是三天后你还是这般，朕便即刻将姚知欢送进教坊司！”

　　说罢，转身便走，铁门重重地关闭紧缩，整间囚室再度陷入昏暗。

　　慕容漓枫冷冷地吸了几口气，紧握的拳头松开，又聚拢，在地面抓出一道道痕迹，手指间顿时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