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永福宫被凝重忧抑的气氛笼罩着，下人们噤若寒蝉，全都战战兢兢地垂首而立。

　　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太后娘娘。

　　内殿的琉璃珠帘微微晃动，似在昭示疾风骤雨前的宁静。

　　奢丽至极的贵妃塌上，南宫太后一袭暗青内绣金线百鸟朝凤锦袍，一手撑额，斜倚着锦垫，似睡非睡。

　　苏忆到了永福宫的时候，看着闭目养神的南宫太后，心中微叹。

　　她缓步走上前，跪在榻前，声音温婉动听：

　　"母后。"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苏忆，阴郁的表情稍有缓和，但眉眼间仍是愁容难解，

　　她向苏忆伸出一只手，语调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疲惫与哀怨:

　　“忆儿，你来了。”

　　苏忆握住那只手，起身坐到榻上，轻轻地为太后揉|捏起肩膀，轻声安慰道：

　　“母后因何事在忧心？”

　　太后闻言，直起身来握着苏忆的手，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股淡淡的悲愤：

　　"唉，浮生劳碌空自忙，如今倦儿翅膀硬了，哀家也只是一把老骨头了，哪里还有需要哀家忧心的事？！"

　　苏忆闻言，轻叹一口气，

　　"母后，您不要这么说，这些年您为我们姐弟操劳，儿臣们都铭记在心，感恩戴德。"

　　太后闻言，心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一双丹凤眼冷厉地眯起来，

　　“哼，你们姐弟两个，说起含混话来真是不打草稿，我问你，你昨日向哀家讨了云旌，苏倦下朝后竟然将哀家宫中的侍卫宫人斩杀了大半！感恩戴德！？你们就是如此感恩的！？”

　　苏忆哭笑不得，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她讨好着轻轻顺着太后起伏不定的胸口，故意嗔道:

　　“母后这话可是要冤死女儿了，女儿为了您的寿辰，这才特意从行宫早早地赶回来的；只是听说那云旌能医好女儿这张丑脸，觉得就这样让他死了未免可惜而已。早知道让母后不高兴，女儿何必开口讨这个嫌？还是让我丑一辈子算啦！”

　　说罢，她还故意配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满面的懊恼和遗憾。

　　扮作撒娇的模样，终于让太后有了一丝展颜，她拍了拍苏忆的手，笑骂道。

　　“就你鬼灵精怪！"

　　苏忆也笑着挽起她的胳膊，宽慰道："母后，如今倦儿已是弱冠之年，视力也已经恢复了，身为西境之主，他自然会有自己的抱负，母后何不让他放手一搏？又何苦为这些琐碎之事烦心呢？"

　　太后听到她这样说，眉心一蹙，沉声道:

　　“哀家自是知道位尊而无功的道理！哀家所恼的，不是他的野心和狠戾！而是他担心他又会犯了像以前一样的错！哀家自幼教导他，无情无欲则为帝者，如今他却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忘记了吗！？"

　　苏忆听了，心绪陡然一转，想到十年前那桩惨案，不由得暗自叹息。

　　她看着太后那张风华渐逝的脸庞，心中也忍不住一阵酸涩和心疼。

　　当年母后也是一同与父皇戎马半生的女将军，夫妻二人携手并进，可谓伉俪情深。

　　在她幼时，母后也是一代贤后，柔情似水；

　　只是后来遭到背叛，他们母子三人几乎惨遭燕后毒手，自来到西境以后，

　　母后性情大变，再往日温雅从容，变得偏执冷酷。

　　母后认为，只有无情无欲，才是真正的强者，若苏倦心有牵绊之人，只会成为他的弱点，会成为反刺他的利剑。

　　可母后如何才能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苏倦早已不是那个任凭母后摆布的懦弱孩童，现在想拔除他身边的障碍，只会适得其反。

　　母后，这么多年你过得累吗？

　　苏倦是你唯一的希望，难道你想让他像您一样，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从而失去本性，最终变成一个嗜血残暴之人吗？

　　苏忆的思绪飘忽，在心中思忖，嘴巴上却说着：

　　“儿臣倒觉得倦儿昨天行事狠辣，不枉母后的栽培。若他如今还只是个只会乖乖听从母后的傀儡，日后如何成就大业？至于那个云旌，我看纯粹是有些宫人捕风捉影罢了，杀了也好！云旌即是医师，又日日要给倦儿治眼睛，难道查看眼睛，要隔着帘子看病吗？！”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太后的脸色有些缓和，这才递了杯茶，继续道；

　　“至于十年前，两个稚子贪玩，却被有心人诋毁，我看当时诛得不该是上官一族，而是那拨弄口舌之人！竟给倦儿泼上同桃的脏水，实在该死！"

　　苏忆的话，让太后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悦，不过，看到苏忆脸上坚决的神情，太后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沉吟片刻，疑惑道:

　　“难道你的意思是…倦儿确实不是…”

　　苏忆打断她的话:“自然不是！儿臣知道，三年前您要为倦儿迎娶北祁季家的嫡女时，他还是欢喜的，若真是断袖，又怎么会对季家女上心？”

　　太后的脸色彻底阴了下来，她啪嗒一声将茶杯摔到手边的漆几上，

　　“说起来都怪那季家！”

　　苏忆看着那杯子的水撒出来，忙用帕子轻轻擦了，然后又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宫婢，宫婢忙上前收拾好。

　　苏忆看着太后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笑道：

　　“母后，您又急了，儿臣只是觉得，若是没有发生那些事，季家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将来季家会有所补偿，也未可知。”

　　太后拿起新换的茶，微微挑眉:

　　“补偿？我倒是听说季家那丫头在东境被休弃之事了，哼！都是报应，就算他季家能将日月逆转，也绝对踏不进我西境的皇宫！”

　　苏忆拿起漆几上的玉骨扇，轻轻为太后

　　扇着凉风，扇柄上的沁凉之意直达心底，她额前的轻纱微动，嘴角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容，眼波流转，却似蕴藏着无尽深意。

　　殿内珠帘微响，一个宫人一脸急促地走进来，躬身禀道：

　　“启禀太后娘娘、公主殿下，冰族公主已经到了宫外驿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