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倦起身直视着太后，神情逐渐凝重，

　　“当年燕后夺位，我们母子几人若是就此丧命，南宫一族在南鸢的下场就是为我们陪葬！

　　是上官和司徒家出声，南宫氏、荀氏、田氏几族应声而起，

　　这才让我们在西境有了立足之地！

　　可短短十年，狡兔死，走狗烹，

　　南宫一族为了一家独大，

　　将上官、司徒等世家赶尽杀绝，儿臣若是为了自己的血亲违逆良心，背弃上官一族，

　　这种忘恩负义之行与禽|兽有何区别？！

　　只要西境在我手中一天，

　　宸王苏倦——宁以断袖暴君之名被天下人耻笑、唾骂，

　　也绝不与此等奸佞苟且！”

　　他周身气息微凛，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一句句敲在太后的心上，让她惊心骇神！

　　太后的面色惨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苏忆也被苏倦这番话震惊得不知所措，

　　如果苏倦说得是真的，那荀家也是受了平白之灾？

　　她的荀策！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母后，倦儿说得可是真的？！”

　　太后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复杂难辨，只是沉默着，不言不语。

　　“母后...”

　　苏忆看着太后的表情，一颗心沉入谷底。

　　“母后...您、您怎么可以...任由南宫一族如此对待一路支持我们的忠良，将他们赶尽杀绝？”

　　太后的眼睛有些红，她闭上眼，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哀家那些年…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没有看清楚形式，上官家那个为倦儿伴读的孩子，带着倦儿偷偷溜出宫一事，

　　被别有心机之人大作文章，这才引出祸端，等哀家看明白局势，

　　南宫一族的野心早已经不止于此，哀家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苏倦脸庞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这一刻他所有的情绪都潜入眸底，黑如墨汁，晦涩难明。

　　苏忆见过他这副样子，

　　在那个叫上官翊的伴读死去以后，

　　在遇到季云婵之前，

　　他一直一直保持着这副空壳的模样，

　　即使内里的血肉都焚烧殆尽，

　　五脏六腑都不可见地被碾碎掏空，鲜血淋漓。

　　他也只是一汪深潭，

　　那些惨烈都被他封在刺骨的冰层之下，无人可及。

　　苏忆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将目光移向一旁，静默不语。

　　太后看着苏倦，这些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

　　无爱则无伤，她经历过被深爱之人利用、背弃之痛，

　　她不希望倦儿也步入她的后尘，她要他站在世间权力的巅峰，俯瞰众生，

　　而想拥有这些，就不能被任何人，任何感情所牵绊！

　　所以她苛责他、逼迫他、束缚他，

　　终于有一天，她的儿子变成了她想要的模样，

　　可现在看着他，她只觉得他陌生又难以捉摸。

　　她从未想到，他一向沉稳的孩子竟他变得如此骇人，还对她说出这番狠辣决绝之语！

　　难道…果然是因为上官翊吗？

　　南宫太后眼角流出两滴清泪，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疲惫。

　　“左右此事因那个云旌而起，你若想…

　　只要立了后，哀家便依你，随意挑多少…”

　　她咬咬牙，似是痛下了决心继续道:

　　“随意要什么样的男子进宫都可，只消把他献给西岵，稳住了那箫晴明，

　　再慢慢商议我们西境的事！”

　　苏忆猛得一惊，母后！不能提季云婵啊！

　　她看向苏倦，果然不如她所料，

　　苏倦的神色瞬间就如同冰层开裂般，一层层龟裂，然后彻底破碎，

　　他挥袖使出掌风，将寝殿中的楠木雕花桌子击成粉末！

　　“若母后再派人来对云旌下手，这张桌子就是他的下场！”

　　太后被他的怒气吓到，她颤抖着手指向他，

　　“你、哀家让你学了一身好功夫，你倒用来威慑哀家？！

　　就为了一个云旌，你不惜惹上西岵！难道你还要要弑母不成？！”

　　苏倦的神情淡薄且肃冷，他的声音又轻又缓，

　　“若有人想伤害母后，伤害长姐，儿臣同样会不惜一切保护你们，

　　母后不是儿臣的敌人，儿臣只是在表明态度，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云旌。”

　　太后浑身发寒，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苏倦，

　　若下场如这张桌子，哪个下人还会听从她的命令？！

　　苏倦眸色黯淡了一瞬，他抬眼看了太后一眼，像往常请安一样恭敬道:

　　“让母后操劳受惊，是儿臣不孝，母后辛苦了，

　　只是箫晴明一事，并非是能用云旌来解决的，

　　西岵是云国的手眼，这个时候来到西境，绝不是为了送上寿礼那么简单。

　　今日儿臣与母后浅谈一番，只盼母后不要再忧心劳累，母后所虑，儿臣心中有数。”

　　说罢他退了两步，朝着太后深深施了一礼。

　　“时候不早了，请母后早些歇息，儿臣告退。”

　　苏倦说完转身离去，

　　太后望着他的身影，她的嘴唇微微张合，终是只是沉默地流着眼泪，

　　苏忆这才回过神，看着这满室狼藉和悲怆的太后，

　　心中暗骂，这是浅谈？！

　　她伸手轻抚着太后的后背，脑中回想着苏倦刚才所说的话，沉吟道:

　　“母后，您放宽心，倦儿不是会胡闹的性子。儿臣倒是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太后一边流泪一边拍着软垫道:

　　“道理？！哀家还不了解你吗？你这丫头，就知道护着你弟弟，只会为他遮掩来糊弄哀家！你们什么时候关心过哀家？！”

　　苏忆连忙跪在地上，苦笑道:

　　“儿臣都明白，只是如今倦儿已能独当一面了，母后何不宽心让他放手一搏？”

　　她见太后不理睬她，只好将手搭在太后的腿上，她心念一动，柔声细语地继续分析道:

　　“您放心，他说的都是气话，什么不准别人去伤害云旌，都是鬼话！儿臣听说，云旌正打算出宫呢！”

　　太后停止了哭泣，“当真？”

　　苏忆点点头，“当真！云旌已经向倦儿提过此事，倦儿也早已同意了的，

　　二人之间并非母后想得那般不堪。

　　且经倦儿一提，我倒是有些明白他今日在大殿之上，为什么会说出如此荒诞的话了！”

　　太后皱眉道:“何出此言？”

　　苏忆表情微微凝重了几分，她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

　　“西岵的太子，是到了大殿之上，才听到云旌为倦儿解毒的事儿，

　　这说明，他根本不是为了芙溪的毒而来！

　　如果也不是为了送寿礼，那他定是受了云国之命，前来刺探西境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