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沉默，三个人半醉不醒的谁也没有说话。

　　一声混杂着自厌意味的笑，自苏忆的眼角耷垂而下，

　　那些年手足无措、无计可施，混乱又压抑的年代，她也是个飘零的人，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幼小的弟弟就这样被黑暗蚕食，

　　她见过他那几年短暂的笑容，如同天边划过的闪电般一晃即逝。

　　她以为有了上官轻书的陪伴，会改变苏倦的苦闷，让他回归到正常孩童的状态。

　　没想到，那是关上他内心的最后一扇门。

　　空气中流淌的酒香成了变得低沉哀伤的音符，让人听了都觉得揪心，

　　“上官轻书耿直活泼，很快就与内向的苏倦成了莫逆之交，两人在一起学习、讨论|功课，一起吃饭、玩耍，他给苏倦带来许多宫里没有的玩具、糖果和书籍，为苏倦讲述宫外的事情，山川河流，人文景观，他们一起习武练剑，一起讨论各国的兵法战术、各种兵器……

　　苏倦的性格渐渐变得开朗，但依旧不善于言辞，喜怒哀乐全部隐藏在心底，上官轻书却是个心胸宽阔的人，他不拘小节、洒脱自由、不畏权贵；

　　苏倦曾与我说过，他希望自己可以像上官轻书一样，做个有远见，有勇气的男子汉， 但这一切，都在苏倦十岁那年的生辰全部结束了。”

　　苏忆停顿了下来，糅着泪的喉音变得沙哑，

　　“苏倦一直想去宫外看看，而上官轻书在他生辰的这一天，将他偷偷带出了宫——

　　那是苏倦第一次骑马纵横，他们两个人并驾齐驱，在雪原上肆意奔跑，放声大笑，那应该是苏倦出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吧……

　　可苏倦出宫的事很快就被母后发现了，与此同时，对上官一族怀有敌意的世家们开始借机挑唆，

　　甚至弹劾上官轻书狐媚惑主，说上官轻书与苏倦有断袖之嫌……

　　那些年西境局势不稳，母后一人执掌朝政，那些年她心志不坚，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难免会被那些世家裹挟，且苏倦一直是她唯一能为她复仇的希望，得知这种事，她自然是万分震怒，她绝不允许西境之主苏倦，像她一样，因为心中有爱而生软肋，为了拔除苏倦的软肋，

　　在她的雷霆手段之下，上官、司徒、荀氏几个家族因谋逆，贪污等数罪并罚，连根拔起！

　　而拔除软肋的最后一步，是以上官轻书的弟弟性命为交换，让苏倦……亲手处决上官轻书。”

　　这是何等惨烈！银漱和季云婵听得脊柱发凉，季云婵同情上官轻书，但更多的却是心痛苏倦！

　　“所以……他亲手……”

　　“不。”苏忆的眼睛红肿，嘴唇轻颤，眸子却闪着锐利，

　　“上官轻书明白，若是苏倦动手杀了他，

　　那苏倦这辈子都会失去爱的能力，更不会再被救赎，他不忍心夺走苏倦爱别人的能力……

　　上官轻书……他自己拿着那把匕首，将它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然后……他将苏倦的手搭在了匕首之上，

　　他对一旁监刑的人说：‘你们看到了，殿下没有违抗圣意！’……”

　　季云婵彻底窒息了，她脑中一闪，看着苏忆，心里涌出一股绝望的悲怆，

　　“在昭义殿……”

　　苏忆泪流满面，“在昭义殿。”

　　季云婵抖成了一个团，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

　　这样的疮疤……这样的疮疤就被她揭开了！

　　她面色苍白，浑身哆嗦着，试图让瘫软的身体站起来。

　　苏忆抓住她冰凉的手，声音陡然提高，

　　“从十年前，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这些年，你不知道苏倦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没有人能明白！

　　无论他多暴虐恣意，无论他多不近人情！

　　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外表之下，早就已经千疮百孔，血污斑斑了呀……

　　那个孩子，独自承受着这些，就这样活了二十年……

　　他不敢再去爱任何一个人，不敢再让任何人成为自己的软肋。

　　友情也好，爱情也罢！他不敢再让自己所爱的人被他牵连，失去生命！可是直到三年前，母后提起与季家的婚约，

　　告诉他你会是他的王后，他才有了一丝期盼和动容！”

　　苏忆的情绪已经崩溃，她几乎咬着牙将后面的话出了出来：

　　“季云婵！你是这世上第一个！他能正大光明去爱的人啊！”

　　季云婵感觉五脏六腑都已经被击成碎片，她的身子摇晃着倒向后面，银漱眼疾手快扶住她，

　　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呆呆地看着苏忆的嘴唇一张一合……

　　“季云婵，三年前你的背叛也好，你的绝决也罢，你的离去也罢，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你’，自从有了你，我看到了苏倦的变化，他……有了喜怒，眼里有了光！

　　所以就算当初是因为你，我的脸被毁掉了，我依然不恨你！如今我知道导致这种结果的不是真正的‘你’，我就更没有丝毫怨言了！可是，你能给予苏倦真正的爱吗？如果你就这样出现，又不负责任地离开，会彻底毁了他的！季云婵！你，你是他的光啊……”

　　丝竹之音缥缈地传了进来，唱罢了远山的薄雾，唱罢了秋风的清寒，苏忆的话字字敲在季云婵的心上，将她清丽的眉目扫得震颤，泪水汹涌地淌下，她两脚踩着空，身形飘忽地出了房间，迷迷沌沌地向外走着。

　　银漱在她身后大喊，她充耳不闻，她只觉得整颗心脏都被掏空了！

　　她要去找到苏倦，告诉他她知道自己有多愚蠢，是的，她是这世界上最愚蠢的笨蛋！

　　她一直以为他的爱，是霸道，是不讲理，她甚至从来都不曾去主动了解他！

　　因为她的自私莽撞，患得患失，她就这样伤害了他！

　　“云婵……云婵！”

　　银漱追到门口，却已经没有季云婵的踪影，她看了看身边的苏忆，“她能找到苏倦吗？”

　　苏忆定定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面具之下的脸庞，看不出表情，

　　“她会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