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忧晟抿了口清茶:“皇上不会在意这后宫里的女人,他如今啊,一门心思都扑在浣衣局的那位身上了。”
“皇上这几日天天去探望她,一呆就是好半晌,又是赏金又是送银的,还邀她游湖。”
兰忧晟叹息:“皇上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合乎礼数规矩?”
“奴婢还听说,皇上回宫后有意将她提拔为尚食宫女。”
兰忧晟捏紧帕子,指甲深陷肉里:“皇上本就中意她,如今救他于绝境,只怕往后进了后宫,本宫就得让贤了。”
“这怎么能呢?皇后娘娘可是丞相独女,岂非她一亡国公主能比的?况她嫁入了裴府,若不是战事突发,只怕如今已是不贞之人。”
海兰给兰忧晟揉肩,见她久久不吭声,不禁惶恐:“娘娘,可是奴才说错了什么?”
“不,你讲得很好,倒是提醒了本宫一事。”兰忧晟的红唇勾起:“皇上刚吞并陈齐两国,军力耗竭,战士疲累,不宜再次发动战争,可他为了阻止二人的婚事,不惜冒着战败的风险也要攻打赵国。”
兰忧晟轻捏大红芍药的花瓣,精致的妆容配上天丝圆领凤凰补子马面裙,称得整个人华贵妖冶。
“也是,这世上男子何人会不介意心爱之人曾属于过其他男人,何况他还是一代帝王,性子桀骜,骨子里就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
“可那唐婉曦不一定和裴卿辞圆过房。”
“你可太看得起男人的定力了。海兰,本宫且问你,唐婉曦美吗?”
海兰愣了愣。
“直说。”
“元和公主自是倾国之姿。”
兰忧晟再问:“若你是裴卿辞,娇妻在侧,会没有想法?退一步说,他即将奔赴战场,生死未卜,家中父母就他这一独子,他父母会不考虑血脉传承一事?”
海兰豁然,颔首行礼:“皇后娘娘洞察人心,奴婢臣服。”
“当然了,凡是都有例外,但为了本宫的地位,这步险棋,本宫下定了。”
“嘶~”唐婉曦抽回腿,软声软气:“疼啊!”
“听话,用药酒好得快。”
唐婉曦委屈巴巴地努了努唇,但还是乖乖地配合。
裴卿辞倒出药酒,掌心贴着她的脚踝,轻轻揉按,见她蹙眉亦是心疼:“走个路都能崴着腿,当真是不小心。”
“我不想跟狗皇帝待一块!”唐婉曦气乎乎:“见着就烦。”
“所以为了躲他把脚给崴伤了?”
唐婉曦丧丧地叹了口气,抱着裴卿辞的手臂晃荡,拉长了调子撒娇:“我想走嘛~我想走啊裴卿辞。”
“行,过几日就带你走。”
唐婉曦眼睛一亮:“真的?”
裴卿辞掏出两个小瓷瓶:“昌亲王过几日就会回京,这瓶红的是毒药,蓝的是假死药,你服用假死药后伪造成服毒的假象,诓骗过去,切记一颗即可,然后昌亲王会去皇家陵墓将你带出。”
“皇家陵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被丢到乱葬岗?”
裴卿辞摇头,语气坚定:“他舍不得。”
“那你呢?”
“蒋临居会以护送妍妃娘娘回母家为由出宫,并在外遇刺身亡。”
“听上去还不错。”唐婉曦端详两个瓷瓶:“一瓶毒药一瓶假死药,裴郎不怕我搞混真死了吗?”
“以防万一,所以我只在蓝瓶里只放了一颗白色药丸,红瓶里装了半瓶红色药丸,若婉婉这也能用错,那为夫只能随你殉情了。”
“呸呸呸!”唐婉曦捂他的嘴,面带训斥:“你再说死不死的我可要生气了。”
裴卿辞握住她的手,粗糙布满薄茧的手掌扎得唐婉曦的手心有些痒。
“婉婉,往后我们就自由了,再也没有人会追杀我们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过去的身份。”
唐婉曦星眸弯弯:“那我想去凉州,去看看你待过的地方。”
裴卿辞宠溺一笑:“都随你。”
“诶对了,妍妃娘娘说狗皇帝被埋伏那日,你也一同去寻了。”唐婉曦想起此事。
裴卿辞点头:“她挂心梁弘旭,我挂心你。”
“对不起啊裴郎,又让你担惊受怕了。”唐婉曦扑过去,像只幼兽似的蹭他脖子。
裴卿辞轻抚她的墨发:“幸亏在路上捡到了你的簪子,否则你们这会儿估计在狼肚子里了。”
“有狼?”唐婉曦眨巴眼看他。
“血腥味引它们来的,但应该是还没聚齐,所以一直守在洞口没进去。”
“然后呢?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裴卿辞回忆:“我自是不会让它们进去。说来也怪,我还什么都没做,这些狼见了我就四散开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么神奇?难不成你上辈子是狼王?”
裴卿辞笑着摇头:“许是长得凶吧。”
“胡说,分明清秀得很。”唐婉曦捏他的脸:“可我怎么在将士里没看到你?”
“大家分头找的,只是我先一步找到了你们,奈何附近野兽太多,我不敢走远,一直守到天亮了些才丢簪子引他们过来,随后待你们走远了再出来。”
唐婉曦一脸疑惑:“为何不进山洞?”
“梁弘旭多疑,我若频繁出现在他跟前,恐会暴露身份。”
“你在外面守了一夜?”唐婉曦眼神忧虑:“山上温度低,你回来可病了?”
裴卿辞云淡风轻:“无事,从前打战再低的温度也扛过,这个不算什么的。”
“快些走吧,往后再也不要让你卷入纷争了。”
裴卿辞轻拍她的后背,动作轻柔地像在爱惜易碎的珍宝。
昌亲王回京要比皇上回京晚上半日,消息传来时,唐婉曦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兴奋。
她丢开那道晋升的圣旨,往柜子的最深处摸索,才刚触碰到冰凉的瓷瓶,门“砰”得一声被人踹开,领头的是面容凶悍的嬷嬷。
唐婉曦猛地合上抽屉,心跳如地看着眼前人。
那人一脸倨傲地站那,后边还跟了四五个年老的嬷嬷。
“虽说你不是我梁国人,但既然进了洛阳宫就得守这洛阳宫的规矩。你进宫时不曾验身,不过规矩就是规矩,迟了也得不上。”那人挥了挥手,示意后面的人动手:“给唐婉曦验身。”
唐婉曦震愕,全身仿佛被冷水浇透,发寒发颤:“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这些嬷嬷很有经验地抓住了她的四肢,警告道:“唐婉曦,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婉曦奋力挣扎她们的束缚,早已哭成了泪人。
只听啪得一声巨响,站在院子里的兰忧晟被梁弘旭扇翻在地。
“谁准你碰她!”梁弘旭高声怒吼。
梁弘旭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毫无留恋地扭头就要去开门。
兰忧晟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觉得半张脸都没了直觉,口腔中充斥着血腥味,眼泪滑落,不怒反笑。
她无声地望向他,当房内传来嬷嬷们说的那句“竟不是个处”时,她笑得越发狰狞,两坨腮肉都在抖动。
梁弘旭两手垂落在两侧,直立立地站那一动不动,好半晌才吭声,嗓音低沉得宛若地狱罗刹。
“都出去。”
唐婉曦死死捂住衣服蜷缩在床角,惊恐地望着门口那人,眼泪盈满眼眶,不争气地吧嗒吧嗒掉下来。
梁弘旭眼冒寒光,反手关上房门,动作慢到诡异,他紧握双拳,骨节间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一字一句从牙缝中往外蹦:“何时的事?”
唐婉曦低下头去,浑身都止不住得轻颤,她不敢与他对视,这样的梁弘旭令她感到害怕。
梁弘旭霍得大迈步伐,毫不怜惜地掐着唐婉曦的脖子往墙上摁,肺腑仿佛气到炸裂:“朕问你何时的事!”
吼声震得她耳膜都有一种快要震碎的错觉。
“呃……”唐婉曦抓住他的手臂无力捶打,挂在眼角的泪珠欲掉未掉:“我与裴郎……是夫妻。”
砰——
拳头猛地砸向唐婉曦耳边的白墙,裂痕呈叶片脉络状向四周蔓延。
“朕说不是就不是!”
唐婉曦发丝凌乱,嘴唇发白,抬头看他,本是一张野性桀骜的俊朗面容,她却觉得此人可怖地宛若魑魅魍魉。
“这天下是朕的,你也只能是朕的。原本朕还觉得对你有所亏欠,想着给你一个位份,如今看来,你也只配当这浣衣局的宫女。”
说罢,他发狠地啃咬她的唇,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仰头承受。
“唔!”唐婉曦手脚并用地剧烈挣扎。
梁弘旭粗壮的手臂轻而易举抓住她的手腕,不知轻重地按过头顶,将她抵在墙角,无处躲避。
无尽的恐惧感和无力感席卷而来,唐婉曦颤着肩哭,内心悲鸣不已,寸寸发寒。
“皇后娘娘遇刺了!”宫人的叫喊由远及近。
紧接着,门口响起急切的敲门声:“皇上,皇后娘娘遇刺了!”
梁弘旭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皇后遇刺找太医,找朕做什么!”
“皇上息怒,皇后娘娘胸口中剑,现下血流不止,皇上还是去看看吧。”
气息从鼻腔中发出,梁弘旭眼神冰冷地看了唐婉曦好一会儿,撤回手掌,居高而下地睥睨她,转身摔门而出。
“你们几个,给朕看好她。”
“是。”
脚步声渐远,唐婉曦捏着胸口大口喘息,哭着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嘴唇,胃里止不住地干呕。
没多久,房门再次被打开,唐婉曦怔怔地看向门口,不过进来的不是梁弘旭,而是亲王装扮的男人,铮铮硬汉的外型,留有浅浅的胡渣。
“婉婉。”
唐婉曦一怔,再也忍不住地扑进他怀里大哭:“裴郎,他想杀我,他要杀我。”
裴卿辞见她薄唇渗血,脖颈被勒出了一条红痕,心口泛疼,他擦去她眼角的泪,轻声安抚:“婉婉莫怕,我们这就离开这里。”
唐婉曦咬着唇点头:“我去拿药。”
“不必用药了。”裴卿辞拿出一张人皮:“婉婉,闭上眼睛。”
唐婉曦被吓了一跳:“这是何物?”
“西域禁术人皮面具。”裴卿辞继续道:“是昌亲王给我的,以备不时之需。”
“你做了什么?”唐婉曦握住他的手,不安道。
“蒋临居刺伤了皇后,我若继续留下去,迟早会暴露。”
唐婉曦不解:“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若不制造动、乱,根本引不走梁弘旭,况且这个皇后一直都想置你于死地,教唆沈钰淑纵火烧你,方才又惹出验身一事。若不是偶然听她与身旁的侍女谈及此事,我恐怕也下不了这个手。”
“裴郎不必内疚,她心术不正就该料到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唐婉曦闭上眼:“裴郎替我带吧,我怕这个。今日若是出了事,我甘愿和你赴死。”
裴卿辞瞳孔一动,替她带上面具,细细压平。
“好了。”
他递给唐婉曦一身福晋制服:“昌亲王已将马车停在宣武门,出宫门时你什么也不用说,安安静静地坐着就好。”
唐婉曦认真点头。
房门一开,见门外的宫人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唐婉曦一惊,无声望向裴卿辞。
裴卿辞紧紧牵住她的手,压低声道:“用了些mi药。”
唐婉曦松了口气,拎起衣裙,由着裴卿辞牵着她穿过宫灯昏暗的长廊,宫墙沉闷高耸,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长街回荡。
两人拐入最后一条宫街,却遥遥看见街道尽头站了一人。
“裴郎,那里站了个人。”唐婉曦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至嗓子眼了。
裴卿辞低声安抚:“莫怕,先看看是谁。”
二人步履从容,借着宫灯看清了来人——月牙。
她手里抱着鼓囊囊的一个小包袱,笑容莞尔。
“婉曦,蒋将军。”
唐婉曦的神情微微一变。
“我在窗外听见了你们的对话,所以提前来了这里准备送你们一程。”月牙走上前,将手里的包袱塞给她:“这是我半生攒的金银细软,外面什么都要花钱,元和公主莫要苦了自己。”
唐婉曦眼里闪着泪花:“月牙……裴郎,可不可以把月牙一起带上?”
“婉曦,我是这宫里的人,我走不了的,要到宵禁时间了,你们快些走吧。此次一别,大概是此生不复相见了,你们要多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