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

顾黎昭来到尘绾房间的时候，尘绾正勉强扶着桌案给自己倒水。

顾黎昭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下：“绾娘，你身体还没恢复，有什么事叫门口的丫头帮你便是。”

尘绾弯眉笑得温柔，轻轻摇了摇头，比划了几下。

尘绾：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顾黎昭看着她熟练地打着手语，眸色黯了黯。

“绾娘，你……能跟我说句话吗？”

绾娘一愣：姑娘要我说什么？

“绾娘，我想听你亲口跟我说话。”

尘绾神色一震，定定看着顾黎昭，看到她沉稳坚定的眼神，似是明白了什么。

“姑娘……什么时候知道的？”尘绾幽幽开口，嗓音有些暗哑，却正如她的人一样，轻轻柔柔的。

顾黎昭听到她的声音，突然觉得心里一酸。

明明会说话的一个人，却辛苦假装了二十多年的哑巴，为的只是能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照顾她。

她不知道尘绾这么做是否另有目的，但是她能确定，尘绾是真心对她好。

一个在死前，顾不上自己痛苦与否，却一心挂念着她的人，又怎会伤害她？

“昨日……”顾黎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昨夜我大梦一场，梦到了很多事，梦到绾娘跟我说了好多话。”

尘绾虽然有些惊讶，却很快又展眉笑开。

“也许，真的是有什么人的在天之灵庇佑姑娘，让姑娘逢凶化吉，避除灾祸。”

她伸手轻轻抚过顾黎昭的脸庞，指尖碰触到那块肉眼难辨的面皮时，眸色一暗，红了眼眶。

“但愿，这在天之灵能继续保护姑娘，让绾娘尽快寻得能治好姑娘面容的神药。”

顾黎昭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绾娘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晗光草？”

尘绾微惊：“你知道此药？”

顾黎昭颔首：“略有耳闻，听闻此药只生长在灵气富饶之地，数十年方能长成一株，极为难寻。”

尘绾思忖半晌，轻叹一声。

“传闻倒也不假，此药确实极其稀有，但只要它存活于这世上，就一定能找到它。”

顾黎昭眼眸亮了起来：“绾娘知道哪里可寻得它？”

“如今这世上能寻到晗光草的，应该只有一个地方，空桑谷。”

顾黎昭的神色又暗了下去，有些无奈地拧了拧眉：“只怕求空桑谷办事，比寻晗光草更难。”

上一世，她曾接触过空桑谷，彼时谢景昀重伤，她想请谷里的人出手救人，却被告知空桑谷从不医官家之人。

顾黎昭在谷外跪了三日，山谷大门却始终未打开。

后来，顾黎昭自己冒着摔下山崖的危险，从山谷外的悬崖峭壁上寻到了一株救命的药，谢景昀这才得以保住性命。

面对堂堂王爷，空桑谷都不曾容情，更何况她这个丞相之女。

“难，并不代表没有可能，不试一试，怎知结果？”

尘绾说罢盯着顾黎昭看了会儿，突然弯眉笑了笑。

“姑娘能改变心意，绾娘真的很高兴。”

顾黎昭一愣：“改变心意？”

“姑娘忘了，你之前赌气说，要一辈子留着这道伤疤，让那些因此嘲笑你、疏远你的人都后悔，还说这是你与安王殿下缘分的开始，要留作纪念……”

顾黎昭眉心紧蹙，脸上烫得厉害，恨不能抽自己两巴掌。

自从她毁容被所有人嫌弃之后，性格就变得越发孤僻极端，在她眼里所有人都厌弃她、躲避她，她也因此将所有人都当成了假想敌。

谢景昀的出现，仿佛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让她怪异偏激的想法得到了认可和接纳。

期间，她也试过求医问药，将这道疤除掉，是谢景昀一直安慰她，说这是她的独特之处，是他们缘分的开始，她无需为此感到自卑。

久而久之，顾黎昭的心性发生了变化，再也没想过要除掉伤疤，甚至，在有人提出要帮她想办法的时候，她还会坚决阻止反对。

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少不更事，意气用事。

谢景昀那么明显的言行控制她，她竟是丝毫都没有察觉。

“过去的那些荒唐事，不提也罢。”顾黎昭坦然一笑，“人都是会变的，只要是往好的方向变，就是好事。”

“姑娘说的对，心随意动，境随心转，姑娘如今能这么想，以后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会越来越好吗？”顾黎昭握着尘绾的手，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温度，心绪有些恍惚。

“会的！姑娘没发现吗？夫人以前一向不争不怒，凡事都劝姑娘一忍再忍，可那日，她却一次次冲出来护在姑娘面前，甚至不惜顶撞老爷。”

“可母亲她……”顾黎昭迟疑良久，“她在相府过得并不开心，父亲并不爱她，当初娶她，只不过是为了攀附外祖父。”

一如谢景昀娶她，只是为了攀附相府。

如今她得以重活一世，及时从陷阱里抽身出来，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母亲深陷泥潭？

“我想带母亲离开相府，我想让她与父亲和离。”

尘绾虽然惊讶，却很快便明白顾黎昭的用意，微微颔首。

“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夫人生性倔强，一向又最重礼法，她和老爷已经结为夫妻将近三十年，想让她答应和离，几乎不可能。”

“我又何尝不知？”顾黎昭抿唇苦笑，以叶氏的性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劝不动她。

除非……

顾黎昭隽眉一挑：“若是能让圣上下旨赐母亲和离，她是不是就不能违抗了？”

尘绾只觉荒谬，抬手摸了摸顾黎昭的额头，哭笑不得。

“我的傻姑娘，自古只听说天子下旨赐婚，还未听说过天子下旨赐和离的。”

“万事总有第一回，不试一试，怎知结果？”

顾黎昭却似笃定了一般，神色又变得明媚起来。

这相府在外人看来，是高门大院，荣耀无比，可又何尝不是困住叶氏的牢笼？

此间人心险恶，姐妹相残，夫妻相杀，顾黎昭无法保证顾鸿还会不会对叶氏下手，又是什么时候下手。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尽快带叶氏逃离此地。

“绾娘，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找一个安稳僻静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可好？”

“好。”尘绾将顾黎昭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头，一如幼时，顾黎昭每每噩梦惊醒无法入睡时那样，轻轻安抚着她。

“只要是姑娘想做的，绾娘都会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