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萍脸上一红:“就是……孙家志慧的那个'志慧’“先说志,就是同志的志。”家群在地上写下“同志”清萍歪头瞅一会儿:“哪个是志?
“后面这个。
“'慧’呢?
“慧是智慧的慧!”家群又在一边写出“智慧”,边写边念,“前面这个是智,后面这个是慧。张校长说,这俩字特有讲究!
“啥讲究?”
家群指着“智”字,不无卖弄地学起张宗先的语气:“这个字,上面是知,下面是目。知是矢加口,矢是箭头,口是。矢加口,就像箭从嘴里射出一样。从嘴里射出的当然不是箭,是言词,知字是说,别人的言词像箭一样射出来,谁能听到,就是知。下面的'日’字是天上的老爷,代表'天’,'智’字是说,听到别人的言词,就能知道天。知道天,就是智。
清萍听不懂,大睁两眼:“慧字咋讲?
家群指着“慧”字,越发卖弄:“这个字更有讲究了。
“快说!”
家群仍旧学着宗先的语气:“先看上面,左边是个丰字,右面也是个丰字。啥叫丰呢?是三横一竖,上面一横代表天,下面一横代表地,中间一横代表人,一竖将天、地、人贯通。只要天地人三者贯通,就会风调雨顺,庄稼就能丰收。庄稼接连丰收两次,就需要大仓库装起来,仓库就需要钥匙,中间这个'曰’,就是钥匙。再下面是心。心就是我们自己。'慧’字是说,只要我们的心上有一把沟通天、地、人的钥匙,就能够通向丰收,无所不有。
清萍鸣鸣哭起来。
家群一怔:“姐,你……哭啥哩?”
清萍止住哭,擦把泪,恨得直咬牙:“死老头子不让我上学他……他凭啥不让我上学?”
家群吓坏了,压低声音:“姐,小……小声点,别让嫂子听见!”清萍扫一眼堂间英芝的房间:“听见咋哩?反正我是死柯杈子,听见又能把我咋哩?”
家群打岔:“姐,旺田呢,我想拉他出去玩会儿。
清萍没睬他,喘会儿粗气,目光落在地下的字上:“你的粉笔借我用用!”
“中!”家群将粉笔递给她,赶忙溜院外去了。
清萍寻到一处没人地方,一笔一面地在地上写出“孙志慧”三字,写得有些歪,清萍咋看也不满意,抹掉重写。连写几次,总算写正了,清萍看着地上的三个字,闭上眼睛,面前浮出志慧的样子。清萍想一阵子,忽地起身,拿脚将地上的三个字抹掉,径朝张家院子走去。
快要走到时,清萍迟疑起来,正在决定是否进去,身后传来说话声,扭身一看,是志慧和碳子,正打老井那边走过来。清萍心里咚咚直跳,闪到旁边枣树下守候。
望到清萍,志慧站住脚:“磙子爷,你先去。我有件急事儿,不陪了!”不及磙子应腔,扭身绕过老烟薰家的院墙,眨眼就不见了。磙子嗔怪一句:“这小子,说风就是风!”晃到清萍跟前,笑着招呼,“大妹子,站这儿干啥?
清萍睩堍勒帙暝唱沉着脸:“不干啥?”
磙子盯她一眼,站住脚:“大妹子,瞧你小嘴噘的,能拴驴。谁惹你了?”
清萍噙住泪,一扭身,气呼呼地朝家里飞跑。
一进院门,那只土黄色的母鸡刚巧生完蛋,立在英芝窗台上的鸡窝边,耸着脖子“咯咯哒”地表功。每咯哒一声,它还要歪头瞅啾灶火。成刘氏正在黑面忙活做饭,无暇奖赏它。母鸡唤不出成刘氏,心犹不甘,恋在窗台上不肯下来。
清萍心里正烦,听它高一声低一声地叫,拾起土坷垃(土块)狠狠打去,口中骂道:“咯咯哒,咯咯哒,有啥子好咯哒哩,不就生出两只蛋嘛,一天到晚听你叫唤!”
成刘氏共养了四只母鸡,这只土黄色的固始鸡是新品种,爱生蛋,平日里隔天一只,麦收时一天一只,只在三伏天歇两个月。老有林吩响成刘氏,除去贵重客人,家中鸡蛋只许英芝和两个孙子吃,清萍和家群只在过生日和端午节时,才能享受。清萍并不稀罕鸡蛋,但这规定让她堵心,无形中对嫂子多出一分怨怼。
土坷垃没打中,嗵地击在窗棂上。母鸡吃此一吓,咯哒叫着飞下窗台。母鸡落在地上,觉得委屈,接着咯哒。清萍又拾起土坷垃,狠狠打去。坷垃扫到母鸡腿上,母鸡顾不上咯哒,飞上院墙,逃外头去了。清萍仍没解气,追出几步,站在院门处骂道:“你个贱儿货,生两只蛋,有啥了不起,一天到晚听你咯哒!你给我听着,再敢咯哒,看我不把你的屁股眼塞住!
听话听音。近日来,英芝明显感到小姑子的敌意,一直躲她。旺地一岁多,照规矩早该断奶,可有林觉得这个孙子没有旺田小时候胖,坚持不让断。这阵儿,英芝坐在否树下为旺地喂奶,句句听在耳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憋不住,终于插上一句:“他姑,鸡生蛋了,你不让它咯哒儿声,还不把它憋死?”
“咦!”清萍等的就是这个,当即转身,两眼圆睁,挑战似的瞪着英芝,抬起一只手,将她又黑又长的大辫子拢到脑后,“我说嫂子、你这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骂老母鸡哩,关你屁事!要是你实在没做,睡到床上再坐个月子不就得了,我爹可是指望你给他生一堆小孙?哩!”
“他姑,”英芝决定不再让她,黑起脸,一把推开旺地,“我是说,你个姑娘家,嘴巴要干净些才是,不要扯着嗓子指鸡骂狗,也不想想自己的名声,恶疙瘩!”
英芝这一回嘴,真就招上了马蜂窝。
“我就是指鸡骂狗,咋哩?”清萍几大步跨进院子,又起腰,连珠炮般轰道,“我的名声咋哩!我恶疙瘩是不?我名声不好是不?好与不好关你屁事儿?你以为你是谁!你的名声多好听?庄稼活儿一点儿不干,工分没见你挣过一分,整天像个恋窝子鸡,待在家里吃净食,享清福呀!”
“你……你你你……”英芝气得浑身哆嗦,噔噔噔跑回堂屋,钻进里颟鰩瞚糖痪撑抨,蒙起被子大哭。
“嘿,”清萍得胜不饶人,追前几步,扯高声音,手指英芝的背影一声冷笑,“你你你……你个屁!有理你说呀,说呀,恋窝子鸡!”“恋你妈那根毛!”一个声音在背后吼道。
清萍大吃一惊,回头一看,见老有林收工回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柴扉处,脸色铁青,手指哆嗦,指着她骂道:“好你个柯权子,竟敢骂你嫂子?你这是成心让老子断子绝孙哩!你……你你你……当初真该把你塞进尿罐,淹死你个柯权子!”
老有林越骂越气,噔噔几步走到墙根儿处,从墙上抄起一根扁担,正要冲过去揍她,成刘氏从灶火里急冲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腿,扯嗓子叫道:“老天爷呀,你这是发啥疯哩?”
老有林推开她,又要冲去,被成刘氏死死拖住。
老有林挣不脱,气得直跺脚,指着清萍骂道:“滚滚滚,你给老子快滚!滚得越远越好,再叫老子看见你,看不撕烂你这柯权子的嘴!见老有林发这么大的脾气,清萍初时吓得傻了,这时反应过来,面色紫涨,大辫子一甩,两手捂脸,鸣鸣哭着跑出院子。
成刘氏本在灶火烧饭,听见女儿与儿媳妇吵嘴,一则腾不出手,一则想不出带谁,正自迟疑,没想到老有林回来,把事情闹大了。见清萍南走,成刘氏真正急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扁担,迭声叫道:“你个臭老头子,这都大响午了,你让萍儿滚哪儿去?”
“愿滚哪儿就滚哪儿!”老有林跺脚骂道、咧!”头一扭,骂起成刘氏来,“都怪你个老乞婆,看把她惯成啥样子“妈的,还想翻天了!要是打小就料理她,哪能像今儿这般没没趟!”
成刘氏瞥他一眼,却不敢回嘴,颠着小脚嘚嘚嘚地跑到院门口,正要去寻清萍,见家群放学回来,赶忙支派他去寻了。
等家兴到家时,一切皆已平静。成刘氏念着清萍,一直候在大门口。过了约莫两锅烟工夫,老慢的儿子荣国跛着脚走过来,说是清萍留话,去她外婆家了。成刘氏落下心,见家群也回来了,就回到灶火、侍候众人吃饭。
家兴不知道发生啥事,为英芝端去一碗,见她蒙被子躺在床上,喊也不应,就把饭碗放在床边桌上,自己回到院里,随便扒拉几碗、又上工去了。
英芝独生大半天闷气,晚上仍不吃饭。家兴急了,掀开被子,扳过她的肩问:“咋哩,好端端的说不吃就不吃了?”
发
“不美气!”英芝喃出一句。
“哪儿不美气?”家兴不无关切地摸摸她的额头,没感到烫,心也放下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