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刘葆亚在严良刚的引导下,前往省长王平安所在的饮茶包厢。
包厢位于香格里拉景观餐厅顶楼,是一处专为尊贵客人准备的静谧茶轩。
刘葆亚步入其中,视野豁然开朗。这包厢设计得极为轩敞,更妙的是顶部并非传统的吊顶装饰,而是采用了特殊的玻璃穹顶结构,澄澈明净,仰头望去,初秋夜空的稀疏星辰都隐约可见,为这室内的雅致平添了几分浩瀚之气。
临湖的落地窗前,凭栏远眺。脚下,便是闻名遐迩的东湖夜景。对岸城市的灯火如星河倒坠,在墨色的湖面上勾勒出蜿蜒璀璨的光带,游船画舫点缀其间,缓缓移动,如流动的珍珠。微风透过微开的窗吹进来,带着湖水的清凉,仿佛将整个东湖的灵秀之气都带了进来。
这“上可观星辰,下可览湖景”的格局,确实气象不凡,非寻常宴饮之地可比。
包厢中,省长王平安果然已经在座,省财政厅长李煌也已先他们一步到了,正陪坐在侧。此外,还有一位气质雍容、穿着得体套裙的女领导,刘葆亚认得,是商务部部长赵见山。
赵见山这个名字,似是男儿,其实却是一名女领导的真名。
此刻,她正与王省长言谈甚欢。
见刘葆亚进来,王省长便笑着对赵见山说:“赵部长,你看,我们临江市的父母官来了!”
赵见山部长的目光随之投向刘葆亚,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优雅地站起身来。王省长见状,也笑着一同站起。
刘葆亚不敢怠慢,忙快走两步,上前与两位领导握手。
王平安省长居中介绍道:“这位是商务部的赵见山部长。这位就是我们临江市的市长,刘葆亚同志。”
刘葆亚双手握住赵见山伸来的手,微微躬身道:“赵部长,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今晚您在这里。”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尊敬。
赵见山笑着回应,左边嘴角那个熟悉的酒窝随之显现,让她显得干练而亲切:“是啊,葆亚同志,自上次华京党校培训一别,就没再见过了吧?所以今天我跟王省长说,希望能见一见咱们临江市的市长,王省长非常热心,立刻就安排了,说要亲自帮我引荐呢!”
王平安闻言,做出一副恍然又略带嗔怪的样子,笑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赵部长,你这可是给我下了个‘套’啊,我还以为你和葆亚同志素未谋面,特意促成这次会面呢。”
“此一时彼一时嘛,”赵见山笑语盈盈,“以前的葆亚同志在苏省工作;如今可是在江流省,是您的得力干将。我既然来了,想见见这位推动临江发展的市长,自然是通过您这位省长正式引荐一下才好。况且,我也正想听听王省长您对葆亚同志的评价呢!”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目光在王平安和刘葆亚之间流转。
“评价?”王省长笑着摆手,语气显得既郑重又带着几分官场的谨慎,“赵部长,您这可是给我出难题了。对一位市长的评价,那是组织上经过全面考察才能做出的,我岂敢在这里信口开河啊?”
赵见山便转向刘葆亚,半开玩笑地说:“刘市长,看来你麻烦喽!要是王省长觉得你干得好,这会儿肯定当着我的面夸你‘不错’了。现在王省长避而不谈,是不是说明,葆亚同志近期有些工作让王省长不太满意呀?”
她这话虽是玩笑口吻,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其中或许也暗藏着些许试探的意味。
这话让王省长的笑容略微凝滞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随即笑道:“赵部长言重了,我可没那个意思,您别给刘市长太大压力。”
赵见山见好就收,笑容依旧明媚:“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来,刘市长,别站着了,一起坐吧。”
王省长也顺势招呼:“对,都坐,都坐下来聊。李煌同志、良刚同志,你们也别拘束,一起陪赵部长说说话。”
李煌和严良刚连忙一起躬身道:“谢谢王省长,谢谢赵部长。”几人这才依序在茶台周围的沙发上落座。
一位身着素雅旗袍的女茶艺师动作娴熟地为众人斟上刚泡好的热茶,汤色清亮,香气袅袅。待她为所有人都服务完毕,财政厅长李煌颇为熟稔地对茶艺师说:“这里我来照看就好,辛苦你了。”
女茶艺师闻言,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向着在座的各位领导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辞行礼,姿态优雅,声音轻柔:“各位领导请慢用。”随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包厢,并轻轻带上了门。
几杯香茗下肚,包厢内的气氛愈发融洽。赵见山部长放下茶杯,目光转向刘葆亚,语气中带着赞赏,说道:“葆亚同志,我听说你到了临江之后,可是有好几个大手笔啊!尤其是正在推动的‘拆围拆违、还湖于民’,动静不小,社会关注度也很高。”
刘葆亚心中一动,知道话题终于切进了今晚可能的核心之一。他保持着谦逊的态度,忙说:“赵部长,这不是‘我的’大手笔!我们临江市的一切工作,都是在省委、省政府制定的总体框架和方针指引下进行的,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一些具体的落实和执行工作而已。”
赵见山笑了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王省长,才又对刘葆亚说:“哦?那你现在全力抓的这项‘还湖于民’工作,也是在王省长的明确指示下推进的吗?”她略作停顿,语气带着几分求证意味地补充道,“可我刚才席间听王省长的意思,这好像是你到任临江后,主动提出并力主推动的一项改革举措啊?”
刘葆亚闻言,神色从容地放下茶盏,语气恳切而沉稳:“赵部长,这项‘拆围拆违、还湖于民’工作,确实是我们临江市政府基于东湖景区的现状和长远发展,经过充分调研后提出的具体举措。但正如我刚才所说,任何地方工作的有效开展,都离不开上级党委、政府的有力支持。我们这项工作的每一步推进,都得益于省委、省政府特别是王省长给予我们的支持和指导,否则,单靠市里的力量,是难以有效落实的。”
赵见山部长听罢,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意味深长的浅笑,目光在刘葆亚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道:“好了,刘市长,我发现啊,你和我在华京党校学习时认识的那个你已经有所不同喽。”
她这话说得颇有些突兀,省财政厅长李煌恰好啜了一口茶,闻言放下茶杯,带着几分好奇插话问道:“哦?不知赵部长当年在华京党校认识的刘市长,是怎么样的?”
他试图引导赵部长说出什么更尖锐的话来。
然而,赵见山部长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问话,目光依旧停留在刘葆亚身上,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向李煌。
李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举到半空的茶杯顿了一下,才略显尴尬地缓缓放下,自觉无趣地靠回沙发背,不再出声。一旁的严良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端起茶杯默默饮茶,心中暗凛。
短暂的沉默后,赵见山似乎不打算继续刚才关于“变化”的话题,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问话变得更为直接:“刘市长,今天这里也没什么外人,我就想请你帮一个忙,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这话一出,包厢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
王省长端着茶杯,目光低垂,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品鉴茶香。李煌和严良刚也立刻收敛了其他心思,所有人的注意力,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刘葆亚身上。
一位商务部长开口请一个市长“帮忙”,这其中的分量,在场无人不知。
刘葆亚心念电转,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既不显得推诿,也没有立刻大包大揽:“赵部长,您言重了。您先说一说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是在政策法规允许范围内,符合临江市发展大局的事情,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赵见山似乎很欣赏他这种谨慎,也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道:“我有个朋友,在你们临江市开了一家酒店,叫做‘金湖会’。听说这家店经营得不错,深受市场欢迎,而且每年也给当地政府创造了不少税收,算是良性发展的公司。我就想问问,不知道能不能让这家‘金湖会’继续顺顺利利地开下去?”
“金湖会”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刘葆亚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是猛地一沉。果然在这里等着他呢!
之前在饭局上和钱金成的接触,让他多少感觉出“金湖会”背景复杂,能量不小,没料到,触角竟然如此之多,刚说要让他搬地方,立马请动了商务部长亲自出面说情!而且看这情形,王省长对此恐怕也是知情的,甚至可能乐见其成。
此刻,他虽然无法仔细捕捉每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但能清晰地感觉到,王省长那看似随意实则关注的态度,李煌和严良刚那瞬间屏息后又故作自然的姿态,都表明他们正在暗中观察自己的反应。
这哪里是简单的“请帮忙”,这分明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桐书记那个离间计刚刚避开,另一个更为棘手的坑已经挖好,就等着他一步踏进去!
刘葆亚脑子飞速运转,这“金湖会”的老总究竟是何方神圣?能量竟然如此通天,这么快就能惊动王省长和赵部长两位重量级人物!这东湖之畔,还当真是“藏龙卧虎”啊!
然而,刘葆亚毕竟是历经风浪的干部,临机应变的能力极强。他脸上的笑容不曾改变,甚至显得更加坦然,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原则性:“赵部长,关于‘金湖会’能否继续经营这个问题,其实不是我刘葆亚个人说了能算的。企业经营,首要的是遵循国家的政策法规。我们临江市,乃至整个江流省,一贯的宗旨是鼓励和支持所有合法经营的民营企业和非公经济发展,所谓‘法无禁止皆可为’。只要‘金湖会’没有违纪违法、违章违规的行为,那么它当然可以也应当继续开下去,我们还会提供良好的营商环境。但是——”
他话锋微微一转,目光清澈地看向赵见山,“如果它在经营过程中,确实存在与现行法规政策相违背的情况,那么,很抱歉,赵部长,即便是我,也不能更不会为了任何私人情面而徇私包庇。这一点,还请您理解。”
赵见山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惯有的笑容稍稍收敛,她凝视着刘葆亚,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真的?刘市长,你真能确保对所有企业都一视同仁,把这碗水端平?”
刘葆亚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应:“必须一碗水端平!”
“好!”赵见山轻轻拍了下沙发扶手,“真要如此,我无话可说。但要是将来我发现,在临江,在对待企业问题上出现了例外,出现了不公正的情况……老同学,”她再次用了这个略显亲昵的称呼,语气却突然地冷了下来,“我非找你不可!”
刘葆亚迎着赵见山审视的目光,郑重保证道:“赵部长,请您放心,也请您监督。只要在临江的地界上,出现任何因我们政府行为导致的不公‘意外’,您随时都可以拿我刘葆亚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