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轩回答了一句“我们已经在小区门口了”,就挂了电话。他无奈地朝父亲和杨丽娟笑了笑:“催了,我们得赶紧进去了。”
杨丽娟忙将手里的礼物一一递过去,同时不放心地叮嘱道:“陆伯伯,这几样东西的寓意我再啰嗦一遍:长寿面自然是祝老人家长寿安康,‘金华’火腿是红红火火……一共六样,也讨个‘六六大顺’的好彩头。”
陆连根听得连连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小杨你可真细心,买这些东西,还有这么多讲究和特别的意思啊?这个我恐怕记也记不住,等会人家要是问起来可咋办?”
杨丽娟宽慰地笑道:“陆伯伯,您放心,你们是去做客,人家应该也不会特意问起,记不住也没关系的。”她心道,秦家那样的家庭,应该会明白这美好寓意的。
一旁的陆轩记性极好,刚才杨丽娟说的那些寓意,他听了已了然于胸,心中对杨丽娟的感激又添了几分,不仅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还想得如此周全。
他接过沉甸甸的礼物,满怀歉意地对杨丽娟说:“丽娟,今天真是多亏你了!本来该请你一起进去吃个便饭,但今天情况特殊,我们去做客,实在不方便让你一起。下次,下次我一定抽空,我们单独聚聚。”
杨丽娟听了,露出爽朗的笑容:“陆处长,您有空的时候,随时喊我就行!”话语中透露出满满的期待。
陆轩点头:“好,那说定了。你赶紧回去吃饭吧,忙活这么半天,肯定饿坏了。”
杨丽娟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微笑着道:“嗯,等会儿我和司机师傅就在街头随便找家店吃点东西再回去,所以不着急。我看着你们进去了再走。”
陆轩不再多言,和父亲拎着礼物,转身向小区内走去。
杨丽娟就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心头不禁泛起一丝酸涩。曾几何时,她和陆轩在同一个乡镇工作,天天都能见到这位如兄长般照顾她、引领她的领导,日子虽然忙碌,却充满了踏实感和温暖的烟火气。如今时过境迁,陆轩步步高升,想要见上一面都变得如此艰难。想到这里,她眼中不由得有些水盈盈,视线也模糊了。
这时,已经走到拐角处的陆轩像是心有所感,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来,正好对上杨丽娟凝望的目光。他朝她用力地挥了挥手。杨丽娟连忙也抬起手,使劲地挥动,脸上重新漾开笑容。
陆轩和陆连根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拐角处,被那些精致的别墅遮挡了。
杨丽娟怔怔地又望了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手,心里默默念着:“陆处长说下次有机会再聚,到时候应该就能见到了!”想到这个,那份离别的怅惘似乎被冲淡了许多,心中又重新被期待填满。
她转过身,步履轻快地走向那辆等候的公务车。
走在通往秦家那栋叠拼别墅的小径上,两旁是修剪整齐的树木和昏黄柔和的路灯,晚风带着浓浓的秋意。
陆连根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忽然侧过头,压低声音问道:“陆轩,你本来和飞虹那孩子说得好好的要结婚,临了却又推迟了。爸这心里一直琢磨,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啊?”
陆轩闻言微微一怔,有些奇怪父亲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但看着父亲关切中带着探究的眼神,只好含糊地应道:“是啊,是有些原因。”
陆连根脚步放缓,目光扫了一眼儿子手中杨丽娟精心准备的礼物,若有所思地道:“是不是……和刚才那个小杨姑娘有关系啊?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是真心实意地好,又这么细心周到,人也长得俏丽大方,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你是不是……”
陆轩这才明白老爸是想岔了,不由得苦笑摇头,打断道:“老爸,你想多了。真的不是因为她。我和飞虹的事,原因比较复杂,但绝对跟杨丽娟没关系。”
陆连根惊讶地看着儿子,眨了下老眼:“啊?还不是她?那……难道还有其他女孩子?”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担忧和不可思议的神情,“哎呀,儿子,是不是现在选择多了,让你挑花眼,决定不下来了?这可不行啊,男人做事要果断,感情这事更不能含糊!”
陆轩被父亲的联想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解释道:“看您说到哪里去了!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样。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且不管秦家的那些人怎么想,老妈肯定也等我们很久了,去晚了让她为难。”
他熟练地岔开话题,深知只要提到母亲,对父亲来说,其他事情就都变得次要了。
果然,陆连根一听这话,立刻就把追问儿子感情状况的心思抛到了脑后,连忙说:“对对对,你妈肯定等急了。我们快点走,别让她难做。”
陆轩见成功转移了父亲的注意力,又趁热打铁地提醒了一句:“等会儿见到老妈,记得说点好听的。女人都喜欢听点表扬的话,尤其是在这种场合。”
陆连根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腼腆:“啊?好听的话?我、我怕我不会说呀,说错了咋办?”他这个朴实的农民,一辈子习惯了埋头干活,甜言蜜语实在是他的盲区。
陆轩鼓励地笑了笑,低声道:“老爸,我相信你会说的。很简单,就夸夸她的衣服,夸夸她的样子,甚至夸她今天气色好、笑容好看都可以。真心实意地说,老妈听了肯定会高兴。”
陆连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嘴里默默念叨着,像是在提前演练。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秦家那栋灯火通明的叠排院门口。
果不其然,一位妇人正站在门廊柔和的灯光下翘首以盼,正是陆连根的前妻、陆轩的母亲秦芳。
入秋以来,天色黑得渐早。
此刻,院门口特意亮起的灯光并不刺眼,洒下一片温暖柔和的光晕,恰好将秦芳笼罩其中。今天她显然精心打扮过,穿着一件深紫色带暗纹的修身针织连衣裙,外面搭着一条烟灰色的羊绒披肩,头发也仔细地挽起,显得既得体又比平时多了几分难得的优雅与温婉。
陆轩敏锐地注意到,母亲这身装扮与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她时截然不同。
那时她的衣服虽然干净,却明显能看出陈旧和过时,而今天这一身,显然是新置办的,细节处也透着用心。这细微的变化,或许也暗示着母亲在秦家处境的改善,或者至少,她对这次见面非常重视。
“秦芳……芳……”陆连根按照儿子的“指导”,有些生硬却又饱含情意地唤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望着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美丽的前妻,老实巴交的脸上泛起红晕,憋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按照儿子教的,由衷地赞叹道:“你……你今天这身衣裳,真好看!人、人也显得更年轻了,气色真好。”
秦芳听到这声熟悉的“芳”,再看到前夫那副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模样,先是愣了一瞬,随即脸上迅速飞起两抹红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陆轩也适时地笑着开口,语气带着亲昵:“妈,爸说得对。您今天这身打扮特别显气质,越来越年轻了,站在这里跟画儿里的人似的。”
儿子和前夫接连的夸奖,像一股暖流涌进秦芳的心田。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直接而温暖的赞扬了。
在秦家这个大宅门里,她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寄人篱下的疏离和小心翼翼,何曾有过这般被珍视、被欣赏的感觉?
她脸颊绯红,心里不由地想:要是每天都能听到丈夫这样憨直又动听的赞美,时不时也能见到儿子,那种平凡家庭的温暖和踏实恐怕远胜于如今这看似光鲜、实则空虚的“寄人檐下”吧?
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当初自己一心想要离开那个清贫的家,抛弃相濡以沫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执意回到城里寻求所谓的“更好生活”,到底值不值得啊?
陆轩看到母亲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欣喜、到被夸赞后的害羞,再到此刻眼底隐隐浮现的伤感和迷惘,知道她肯定是触景生情,想到了过往的种种。
他立刻出声,打断了母亲可能陷入的低落情绪:“妈?还不带我们进去?里面那些人恐怕等久了吧?”
秦芳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收敛起心绪,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作为女主人的得体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她连声道:“对,对,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他们都在里面等着呢!快,我们赶紧进去吧!”
说着,她侧身让开,示意陆轩和陆连根进门。自己则跟在后面,目光在前夫和儿子坚实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才迈步跟了上去,将那满腹的心事暂时压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