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梅一直绷住的笑,此刻终于喷发出来。但立即意识到不对,将这笑紧急刹车,用手捂着嘴。玉身粉颤。
秦科长不无伤感地:“想笑就笑呗,憋着有损健康。”
这句话让任春梅笑意全无。“对不起,我不是笑你。”
秦科长低低地:“我明白。”虽然不是笑自己,但这种针对管理系统的嘲笑更让他心痛。
任春梅想了想,又说:“也不是笑你们物价局。”
秦科长微微叹口气:“我明白的。其实这个人,我一直想把他开掉,但是,唉,机关就这样,动一个在编的人,难啊,跟局长说了几次,都不行。还想做正队长。我想他背后是有人的,所以才动不了。”
任春梅微微晃着身子。虽然江州宾馆不是机关,但它是从机关解析出来的,事业编制,同时,是江州接待机关活动最多的宾馆,同形形式式官员打交道,对机关的事,所知颇多。
秦科长又道:“但,有时我还是需要‘胡队’这样的人的。”
任春梅好奇地望着秦科长,显然,她听不懂秦科说的这句话。
秦科长解释道:“因为,我们科和形形色色的工商业主打交道,有时会遇到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撒泼打滚的,遇到这种情况,就得由‘胡队’这样的人上,算是以毒攻毒吧。文明执法,是我们的理念,但有时,非文明反而是一种文明。悖论吧。”
任春梅未接他的腔,显然,她的思路飞向了另一个空域,想着其他的事。
任春梅忽然问秦科长:“你——怎么不问问他,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科长眼神游移了一下。“那张纸,基本说明了一切,一些细节和过程,并不重要。再说,不是有你吗,方便的时候,你简单说一下,行了。”
任春梅认真地看着秦科长,目不转睛,看得很长,看得秦科长有些不自在起来。“怎么啦,我说错什么了吗?”
任春梅轻翘玉指,指向秦科长:“你——坏!”
秦科长一下站了起来,笑道:“是吗,我坏吗?你倒是说说,我坏在哪里。”
任春梅端起咖啡杯,想品饮一口。但咖啡已经冷凉了,她只是用唇边碰了下。放在正常的情况下,此时,秦科长会说“凉了吧,我重泡杯热的”,但此刻,他不想搅乱现在这种特定的交流气氛,因此,不吭声,只等她说他的“坏”。
任春梅:“任何一件事,从不同人的嘴里说,都会有所不同,尽管一件事发生,两人都在现场,都看得一清二楚,但,当他们分别述说时,肯定是有差异的,因为每人的角度不同,表述时的心境不同,如果再有利益关联,就更不一样。”
任春梅把咖啡杯一直端在手里,像专业演员演戏需要一个道具在手中便于表现似的。
任春梅继续道:“昨天发生的事,一些细节,如果让‘胡队’说,是一个角度,让我说,又是一个角度,虽然,我相信我会竭力客观地描述昨天的事,但我的立场,会不知不觉地把细节描述往有利于我的朋友方向。这点,你承认吗?”
秦科长点点头。
任春梅微露笑意:“所以,你就把这有利于我朋友的叙述的机会给了我。明里,你答应我,一定公平公正,不徇私情。但,在这个细节处理上,你已经藏了私情。所以,你‘坏’!”
秦科长“哈”了一声,举起双手向空中扬了扬,又在原地转了半个圈。显然,任春梅戳到了他的要害。关键,他的行为带着一定的无意识,没想到被任春梅分析得如此透彻。
秦科长目光忽向窗外,头也扭了过去,凝望远方,眼眶里有莹莹亮的东西闪现——他忽然想起了前妻。任春梅和前妻太像了,聪颖、睿智、漂亮。
秦科长的神色异变没躲过任春梅的眼睛。是自己的玩笑话说重了,还是戳到他什么痛处。“你——怎么啦?”任春梅问。
秦科长思绪一下从远方被拉了回来,结结实实落在时下的现实中。“哦,没什么。你咖啡冷了,重泡吧。”
秦科长说着,起身去侍弄咖啡。显然已经请教过专人 ,他操弄得看上去很是专业,边侍弄边说:“这是工作咖啡。你们宾馆不是讲究服务因人而异吗,我们机关,难道就不可以?”
任春梅乐了。真心地乐了。
“我们终于可以回到正题上来了。”任春梅道。
秦科长有些懵,“怎么,今天的正题——”
任春梅梅花鹿一样的眼睛里飘荡着些许黠慧之色:“你以为今天的正题是解决我朋友的麻烦事吗?”
秦科长缓缓地点着头:“差不多。”知道肯定是错了。但,先前就这样认为的,必须实话实说。
任春梅自然也说实在话:“的确,今天我找你,首先是朋友的事。但我现在感觉,我们有更重要的话题,你今天开头也说了,让我在一边旁听,或许对项目有好处。现在,我就想和你讨论一下项目。”
秦科长眼睛放光,欣喜地:“这么说,你不会拒绝这个项目了?”
任春梅哧的一声笑了,摇摇头,“我说,秦大科长,有些事情难道非要明说吗?”
秦科长心里透亮地笑了,“嗨嗨嗨,告诉你,我从小我妈就说我是个笨孩子,将来不是拾荒,就是个讨饭。”
任春梅微微颔首,不无嘲讽地:“是啊,站在国家强权机关的高楼上,向着芸芸众生,讨、饭!这种讨饭级别,也太高了吧。”
秦科长机敏答道:“谁让我是个‘坏人’呢。”
两人一起乐了。
笑过,秦科长将清咖重泡一杯,任春梅来了个开门见山:“我想和你讨论一个问题,就是‘天国’店,有没有违规、违法。”
秦科长却皱起眉头:“‘天国’店,就是你朋友开的店?”
任春梅手举起,朝秦科长点戳着,似乎很生气地咬牙切齿道:“瞧,什么叫官僚,大官僚,你就是!你都把人家‘胡队’处理了,而且把人家收拾得差点失禁,居然不知道事情起因。”
秦科长不由乐了。“那就麻烦你说一下呗——我承认,我这种设计客观上有私情。你以后再批判我。我下次一定改。现在,请你向我介绍一下昨天事件的起因。”
任春梅摇摇头,笑道:“我服了你了。”
于是,任春梅把吴建国“天国”店价格不动,适量增加赠送边角产品以及产品的销售模式向秦科长介绍了。
“就这情况,我想问你,站在经济学、法律、特别是你们政府管理的角度,算不算违规、违法。”
秦科长长长地“呀”了一声,将身体仰靠在沙发上,陷入深思。
“察微知著。我感觉,好好分析这个个案,对我们项目的构建,有益。这是只意外飞到我们手中的麻雀,我觉得可以好好地解剖它。”任春梅道。
“你是学什么的?”秦科长忽然问。
任春梅:“论学历,我高中,而且是‘文革’的高中,论专业,我什么都没学过,酒店管理,基本是自修的,当然,有些短暂培训和交流。”
秦科长:“可你的知识怎么那么宽呀。”
任春梅道:“是吗,宽吗?可能是闲来无事,别人忙工作忙家庭,我就忙着看点闲书吧。”
秦科长摇摇头。不可思议。
任春梅:“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答呢,别岔。”
秦科长:“你有答案吗?”
任春梅:“有。”
秦科长:“那你先说说你的看法,行吗?”
任春梅立即拒绝:“不行。我要先知道你的看法,才和你谈我的看法,说不定,我们的看法会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