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葆“倏”地站了起来——今天他已经有点神经质了。
林机厂在郊区,远观江州,星星点点,像是小孩胡乱泼洒的围棋子。赵元葆凝望着那些会闪烁的“棋子”,久久无语。须臾,回过身来,拿起酒杯,对着吴建国,示意他也拿杯。吴建国却说:“赵叔,空腹喝酒,伤身的,你先吃一只烧卖吧。”
桌子上,有一盘烧卖。
赵元葆点点头,放下酒杯,将一只烧卖先吃了。他一天几乎没吃东西了。和吴建国在一起,有些莫名的小定心,胃口开了些。
吃完烧卖,赵元葆端起酒杯,与吴建国对碰,什么话也没说,将酒干了。这才说:“你的方法,非常好。这个事,我明天就安排落实。尽快开始,为期三月。三个月差不多吧?”
吴建国:“三个月可以了。”心想多一个月要花多少钱呀。二十五个国家,大使馆加领事馆,大约有六十五个。每天派一人守望,每人付二十元,就是一千三百元,三个月,近十二万呀。
赵元葆:“我是这样想的,不一定我们派人去,那样费用很高,而且影响也不好。直接请我北京的朋友安排,我这边开费用,每个使馆安排一个人,每天,二十块钱吧。”
吴建国点点头:“二十块钱在北京也算是钱。重点,是不能露掉领事馆。领事馆也可以办签证的。而这些领事馆并不在北京,有的在上海,有的在广州、成都、沈阳等。这个,明天,我给你准确信息。”
赵元葆给吴建国倒酒,然后再给自己倒,倒好就举起,向吴建国示意了下,一口将酒闷了。吴建国随后也干了。
吴建国预备倒酒的手忽然凝固在那里。他又有了新想法,说:“最好设个奖。谁要是发现了,就重奖那个人。”
赵元葆一拍巴掌:“对头,否则,里面混一两个做事不认真的,可能机会就会从眼前溜过去。有奖就会认真。奖一万块可以吧?”
吴建国:“嗯,可以的,去年安徽出了个万元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和《人民日报》都报道了。”
赵元葆:“那就这样。明天实施。”
于是又干杯。
而赵元葆这一轮安排,基本把自己多年的积蓄掏空了。虽然在销售条口,收入比一般厂干部要高许多,也有一定的灰色收入。但离婚切去了一大块,自己大手大脚惯了,施恩行慈惯了,花钱如流水,吴建国这个创意,好,但,非常烧钱。
现在,顾不了许多了,陈翀,是他的重中之重。一个中年事业有成的男人,为一个女人而沉醉得像个毛头小伙,不顾一切,反衬着陈翀内外兼修的超强魅力。
赵元葆忽然端着酒,来到窗口,举起酒杯,朝着天空,虔诚地敬着,雕塑般地持续了很长时间,像一个信徒,合上眼,口中念念有词,最终,猛一扬脖,将酒喝了。
吴建国道:“赵叔,陈姨一定会回来的。”
赵元葆慢慢回来,落座,意蕴很深地说:“回来,这我相信。但,或许,五年后,或许,十年后,或许,二十年后。那,这五年,这十年,这二十年,我,怎、么、办?我,怎、么、活?”
赵元葆不禁悲从中来。在吴建国面前,也不控制和掩饰。吴建国感觉赵叔流泪了。但他不敢看,也不好劝慰,只能默默。
“你知道,什么是好女人吗?”赵元葆忽然问吴建国,仿佛也是自问。因此,不待回答,即自问自答道:“年轻……漂亮……睿智……境界高……”
赵元葆边说,眼睛里全是陈翀的音容笑貌。其实他在描摹陈翀。时下,陈翀就是他眼中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岂能失之交臂?本来绝望的。那端杨素娟以死相逼永不离婚,这端,陈翀不愿做小成为名不正之人。都理解。谁知道情况会突变呢?
“对了,丽天是怎么说服她妈妈的?”赵元葆问吴建国。
吴建国长叹一声,便将那天的事前前后后细说了,说到赵丽天突然跳楼时,吴建国声音都变了形,说自己也吓坏了,因为太危险了。
赵元葆大惊、大骇。女儿为了自己居然能做出那样的举动来,而且,居然成功了!
稍稍冷静,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几乎,天下所有女孩子,都会天然排斥父亲代替母亲的新女友的。但丽天为什么能做到,不仅能够接受陈翀,而且帮助陈翀。
赵元葆埋着头,深思着。这个问题不太好问吴建国。
赵元葆拿起酒杯,朝吴建国举举。两人又干了一杯。
“赵叔,你知道吗,陈姨帮丽天,不,其实是帮我,做了一件事;这是件极难办的事!”吴建国道。
仿佛心有灵犀,吴建国及时就着赵元葆心灵的方向,走着话题。
“什么极难的事?”赵元葆问。
“帮我把黑道摆平,拿下出租门面房。”吴建国道,随后,将自己看中的好租房被黑道强行夺去,自己只得忍让,而陈翀出面动用不知的力量摆平的过程,一一向赵元葆介绍了。
“是丽天让她做的。”吴建国补充道。“当时,她好像也没什么把握。但为了能和丽天做朋友,一咬牙就答应做了。居然就做成了!”
赵元葆双手挠头,感到不可思议。“她,她可一个字都没跟我提呀。”
吴建国小心地:“这,可能就是你说的,境界吧……”
赵元葆垂头,喃喃自语:“这个世界,有的机会,有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
赵元葆忽然剧烈地摇起头来,高举起杯,狠狠砸在地上,随后泪眼婆娑地,双手举天,“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老天爷,你这是惩罚我吗,啊?老天,你这是惩罚我吗?我在哪里得罪了你?!”
赵元葆放声大哭……
吴建国默默坐在那里,不作丝毫反应,听任赵元葆宣泄,待他情绪稍有平息,便顺手抓过枕巾,递给赵元葆。
赵元葆边擦着泪,边说:“男人,活在这个世上,打拼,挣钱,为了什么?还不就是能找到最称心的女人嘛……可我,却把她弄丢了。”
吴建国立即道:“不,赵叔,没丢,只是临时走开一会儿。她肯定会回来的。”
赵元葆讷讷地,用不敢相信的口吻:“是吧,她肯定会回来?”
吴建国用坚定的口吻:“是的。来,为了她的回来,为了她能早点回来,叔,我们干杯!”
这是吴建国认识赵元葆以来,一次少有的主动出击的干杯,也是极有质量的干杯!
赵元葆和他碰杯时,差点将酒杯碰碎 。
时间在酒气中,不客气地行走时,不知不觉,就来到第二天。子时,踏着昨天,越到明天。两个准翁婿仍然在喝,只是情绪稳定许多。
“对了,工商局长换了。来了个女的,少壮派,从团市委派过来的。你的事业,要想发展,那些店面,要合法化,必须敲开工商的门。我和这个新局长暂时没关系。建国,这条路,我希望你自己蹚!”
吴建国迟重地点点头。他领悟出赵元葆这句话的深意。一个年轻人,要创一番事业,许多事,不能全靠仰仗别人,一如任春梅提醒自己的,要构建自己的人脉圈。构建有效人脉的能力,在中国,就是经营能力。
临别前,吴建国提醒赵元葆道:“赵叔,恐怕你要抓紧时间,给丽天妈尽快安排工作,丽天妈只要有班上,心情就会渐渐好起来,这样,丽天的压力也没那么大了。她后年就要高考了……”
赵元葆道:“工作过去不是没帮她安排过。但,她,肯定去吗?”
吴建国很是自信地:“相信丽天,一定有办法,让她去上班的。”
赵元葆发力拍了拍吴建国一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