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开始。冷勇被铐在一张特殊的椅子上。那是审犯人专用的。虽然现在无法确认冷勇有罪。但,为了审判效果,必须请他坐在那张椅子上。
其实,那张椅对冷勇是多余的,因为这是个极怂的男人,从案发到押到公安局,已经尿裤三次了。现在他身上臭烘烘地。也似个乡妇哭了几回。因此,审判过程非常简单,因为冷勇愿意交代一切。
但,说来说去,基本和在酒店会议室里向任春梅和高总厨说的一样。而樊队凭他多年判案的经验和对人的观察能力,可以断定冷勇没玩虚的,该交代的,真是都交代了。
现在,有个问题对樊队来说,很纠结。从现象来看,这个案件分两层,一层,是幕后策划者,另一层,就是冷勇的执行层。现在的问题是,冷勇究竟动手了没有。他会不会冲着五万块钱,故意将毒不清洗干净呢?
从冷勇的状态来看,这个怂人,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故意杀人,是要掉脑袋的。
但,河豚中毒事件,每年都发生,从来没有人把这事捅到公安来,行政上,也不让公安暨司法参与的。因为,一般处理这样的事,都是由肇事酒店经济补偿完事,行政上,最多由工商出面,进行惩罚。
而从法理上讲,就算是操作不当引起的河豚中毒致人死亡,是可以判肇事单位过失致人的。但,中国司法尚无这样的先例。
这和古董收藏买卖有点类似,仿假画仿书法仿瓷器,如被发现,最多退钱,然后自己还要落个“打眼”的坏名声。从来没有哪个做假画的因此而入狱判刑。
冷勇,你可以怀疑他故意没洗干净,证据似乎可以用赵丽天差点亡故为凭。但,这就能证明冷勇有主观故意吗?河豚中毒,是个法律的模糊地带,就算真有人下毒致人以死,证据也是难以夯实的。
这让樊队很为难。对冷勇,并没有申请逮捕,二十四小留置是上限,到时间,拿不到证据,就只好放人了。
樊队决定把主要注意力放在冷勇背后。那个给钱人。联想到步副队提醒的前案,樊队立即通知,将前案的九人全部押来,让冷勇辨认。
但这九人,其中有四人是西京市的,当天押不来的。
樊队就胆大了一把,将冷勇的留置超过二十四小时。好在,1982年的中国政法系统,在执行层面上,模糊和弹性空间很大,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和麻烦。
第二天下午,九人“请”到,又从拘留所临时借了三个人,混在这九个人之中,排成一行,让冷勇辨认。
冷勇哪里认得出,眼睛睁得比驴眼大,也识不出所以然:那天是晚上,对方又戴帽戴口罩,防着这一招呢。樊队指望冷勇凭他的第六感到大致读出一个隐约的人。
但,胆小如鼠的冷勇没有第六感。
这一招告败。
樊队立即放人。而且好言安慰冷勇道:“让你吃苦了,我们为了破案,请你理解和原谅。从现在开始,你没事了。正常回去上班吧。”
同时,樊队给任春梅去电话,叮嘱,让冷勇正常上班,至于你们要他在这件事担什么责,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任春梅还能怎么处理他?难道让他赔赵丽天抢救的费用吗?最直接的处理,也就是不再让他碰河豚,做一个主厨常规的工作。
这是樊队布的一个局。
因为冷勇交代,那个人先给了一万,说事后还要再给四万。现在事发,按逻辑,那个人就会想办法支付这四万。而这支付的过程,就是他们破案的良机。
冷勇被二十四小时监控起来。
其实,岂止是公安二十四小时监控他,吴建国这边,也安排了人,对他实行了监控。
都知道,这可能性很小。黑道上的人,有几个有诚信的?何况公安已经介入这么深。
但,目前这是破案的最主要的手段。
这几天,赵元葆、吴建国、任春梅,甚至秦局长,都站在各自的角度,冥思苦想。吴建国打电话把“八字胡”请来,先是付了他上次的报案费,然后,请他帮着查查河豚案的幕后,并承诺,如提供有效线索,五万人民币。
“八字胡”点点头,说:“我会尽力的。”
吴建国意意思思地问:“那个‘雄哥’,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吴建国第一怀疑就是这个“雄哥”祖雄鸣。
岂料,“八字胡”回答道:“吴总,江州已经没有‘雄哥’了。消失了。”
吴建国大感意外。
而就在这天晚上,曾经的“雄哥”如今的“铁哥”铁占元,正和牛副所长在一起喝酒。似乎没事,就是喝酒,增加情感。江湖就是这样的,不能等到有事再找人,那就迟了。
酒喝多了,说话就会随便。恰这随便,会让有心的人获得有价值的信息。似乎无意中,铁占元和牛副所谈到天国的河豚案件。
本来,像天国这种的涉及性命的案件,派出所掌握的信息不多。但,因它案情不是特别重大(主要是没死人)、又不是领导指定限期破案的,因此,就会有些信息流出来。派出所的人和刑侦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保密是有限的。
因此,这晚,牛所就把樊队跟踪冷勇、拟在幕后人付钱时捕获真凶的计谋,跟铁占元用嘲笑的口吻说了。“他们真是死木瓜,事情到这一步,那个幕后人怎么可能兑现付四万,人早就溜得没影了。24小时监控,纯粹是吃饱了饭没事做。”
铁占元敬了牛所一杯酒,说:“都说我们中国不发达,的确,我觉得,连黑道,都不如外国人做得好。你像李嘉诚,儿子被绑,敲诈十个亿,李嘉诚就付了,儿子一根汗毛也没受伤。我们这边,肯定撕票。”
牛副所亦感慨道:“是啊,盗亦有道。不讲信义,干哪行都不行。中国的黑道,不讲信义,本来,受害者是不愿意报警的。但,付了钱,还是撕票,还不如报警赌一把。”
铁占元:“所以,中国的黑道也做不强,做不大。看人家美国的黑手党,啧啧,能影响政府决策。或许吧,中国的黑道,也会随着改革开放,有些进步呢!”
牛副所:“你的意思,那个人可能会把四万块付给那厨师?当然,以最安全的方式。”
铁占元:“这个我哪说得准呀。只是,有这种可能吧。黑道为了在江湖立威,或许会向外国黑道看齐,刑侦队对那厨师的24跟踪还是有意义的。”
牛副所:“这个从操作层面很难的。不错,或许这个黑老大为了立威而兑现承诺,但,或许半年后,或许一年后,甚至,二年后才兑现。那个厨师,二年都要对他24小时跟踪?”
铁占元:“是啊,这成本也太高了。牛所,你觉得,一般来说,刑侦队会跟多久,觉得没指望会撤?”
牛副所:“这要看具体情况了,如果上面领导不是特别重视,如果再有什么大案发生,刑侦的力量不够用,三个月左右吧,他们就会悄悄地撤。当然,对外,可能还放风跟踪的。”
铁占元:“这是对的。不能让黑道的那些人太称心了。”
牛副所自己喝了一口酒,说:“这事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我觉得,那黑老大是不会兑现的。”
铁占元:“为什么呢?”
牛副所:“你想想,现在那个厨师在明处,胆儿又小,如果真的把钱付给他,他一定会上交的。这钱不是等于打水漂嘛,又到不了那人手上。”
铁占元:“呃,这个,你分析得有道理。不愧是专家。来,喝酒。”
其实铁占元心想,越是这样,如果还实现了兑现,江湖上的影响就会更大,是花小钱办大事。
铁占元是个极有野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