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书记就想到邬局。一则，徐恒在他面前提过邬局，建议将邬局提升为常务。二则，邬局是“5.16”案的具体执行人，自己马上的一番神操作，是要推翻他的侦查结果的，情绪抵触是难免的。把一块糖塞在他唇齿间，让他闭嘴。

这样，提了邬局，一则可以安慰徐恒，让他少有怨气地升迁，二则，有利于“5.16”案终审翻案的操作。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在检察那头。虽然。审案，由法院来执行，但公诉和辩护，都是由检察执行的。法院那边，只要给予一定的压力，就行了，而具体将铁占元从主犯嫌疑人变为无罪释放，检察那边的辩护，才是关键点。

但辩护，1982年，在中国的司法实践中，对案审，几乎没有影响。

戴书记思考了一整天，认定，“5.16”大案主犯的无罪释放，绝不留明显的行政、长官意志色彩，而撬动乾坤的最佳方式，就是强化辩护，让辩护来翻云覆雨。

为实现此点，在司法系统大会召开之前，他做了一系列精心而睿智的准备。

戴书记打了个电话给市委组织部长，提出要看邬局和汪副检的档案。这是正常的工作。组织部长立即答应。于是这天下午，两份密封的档案袋，由组织部档案处的专职人员，送达戴书记处，待他审看完，立即取走。

这个行动，一箭双雕。作为市委常委、分管政法的书记，调阅两个副处级干部的档案，这是发出了要提拔的信号。而戴书记更想从档案中找到这两人的弱点和污点。

在汪副检的档案里，他看到了他需要的内容：生活作风出过问题，现今单身。

戴书记看到此处时，嘿嘿闷笑了。因为杨咏跟他炫耀性地提过，这个汪副检，在悄悄追她。

碧榆园，是国家某部的培训中心，坐落在国家5A级旅游景区南郊的群山之中，有“江州钓鱼台”之称。这天，江州政法系统《与时俱进，法治兴市》专题动员、研讨会，在碧榆园举行。

会议主持，是新到任的副市长兼公安局长龚寒柏，戴书记、郭检察长、中院余院长，都在主席台上一字排开。但最核心的C座，却写着市委书记的名字。但市委书记人未到。

龚寒柏在开幕辞中说，市委对此会议极重视，本来市委书记要来参加开幕式的，因有中央领导在省领导陪同下，到江州视察，抽不开身了。但会在闭幕式前来做重要指示。

而这恰是戴书记策划的一部分。那天，他带着一页简报，去见了市委书记，汇报政法会议内容，说，国家改革开放层层推进，而他观察，江州政法系统的脚步有些滞后，一些同志仍是旧习惯，老理念，因此，有必要洗洗脑，跟上时代。

市委书记说，这很好呀。戴书记便请其来出席一下开幕式。市委书记想了一下，说，开幕式我就不去了，你们不是有研讨内容吗，我就闭幕式去吧，你把研讨的主要内容做个小结，我代表市委来讲。

龚副市长流程性地开场白后，会议进入正题，先由公检法代表发言，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均是一把手发言，按顺序，公、检、法。而公安的一把手龚寒柏，他刚到，若他发言，就有喜剧色彩。代表公安局的，是邬局。

随后检察院长发言，待他念完稿，都快十二点了。于是休会，吃自助餐。两天的会，给每个代表都配了客房的。中午小憩。下午，是中院余院长发言，等他念完，已经快四点了。

主持人龚寒柏：“下面，我们有请市政法委戴书记作重要讲话！”

掌声热烈响起。整个政法系统，科级以上近二百人。二百人一起使劲鼓掌，还是挺有气氛的。

别人讲话，都要到主讲台上，那里有鲜花，人站着，显得突出。

但戴书记讲话，就在原位，坐在那里。一开头，是念稿子，形势、责任、中央精神，一大堆梁副秘书长起草的正确的废话，肯定、泛泛的表扬，公检法，从他们的报告里各挑一件，这已经是脱稿了。

但，戴书记忽然话锋一转，说：“总体来说，我对你们的发言，是不满意的。看看我们今天的主题会标，你们就应该我不满意在哪里。‘与时俱进，法治兴市’！你们与时俱进了吗？一些陈旧的破案、判案、审案手法，你们是不是还在用？”

这段话，余院长、邬局和郭检察长，听得都心里一阵阵发紧。余院长，知道戴书记这段话是在暗批他的“快审快判”，邬局，也明白，是指自己的攻王文虎时的几次违规操作，而郭检察长，知道这是指自己在“5.16”案上对公安违规的默许。

“中央号召，要建立法治社会。什么叫‘与时俱进’？其实就是执行中央的部署，与改革开放的大形势吻合。所以，这次会议，大家要换换脑袋，把我们江州的法制建设向前推进一大步，在省里不仅不落后，还要争取做个表率。”

所有与会人员都埋着头，将戴书记的话记录下来。

这开会做记录，是中国的特色，是惯例。但一些官场老油条，本子虽然拿着，笔动着，但在领导说正确的废话时，都是做做样子。但，戴书记刚才一段话，公检法三家主要官员几乎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虽这精神有点模糊，但是方向呀！

“明天上午分组讨论，你们谁都不要玩虚的，要实打实地就具体案件，进行麻雀解剖，重点，不是让你们总结过去，而是挑选具体正在执行的案子，讨论如何用法治理念推进下一步工作。”

戴书记话说到这儿，用手指敲敲桌子，显得有些情绪化：“我的意思，你们明不明白？”

公检法系统半身就是半军事化管理的，许多人都有军人的履历的，因此，江州市政法系统最高行政长官发出如此情绪化的提问，上下都情不自禁地回道：“明白！”

戴书记静默有顷，左右看看，又将目光在全场扫描，随后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或者一半明白，一半糊涂，明天上午计讨会，自会明白。”

戴书记顿了顿，随后道：“我就说这些。”

掌声热烈。经久不息。戴书记就这个好，他作报告，从来不长篇累牍，而是干净利落，只说关键的。

副市长移步至主讲台前，说：“戴书记的报告和指示，话不长，但都切中要害，同时，对我们的希望也很明确具体，大家好好领会戴书记的讲话精神，将他的精神贯彻到行动中去，开好明天的讨论会。散会！”

晚宴安排得较丰盛，也备了酒。作为公检法系统的头头脑脑，喝酒几乎是工作的一部分，几乎每人都是酒场老手。但，这晚的酒，不好喝，也无法喝出滋味来。有些桌子，酒瓶未开，有的开了，象征性地弄一杯二杯，就草草结束。

九时许，梁副秘书长找到郭检察长，说：“郭检，戴书记请您过去一下。”

郭检察长对梁副秘书长笑道：“打个内线电话就行了，还麻烦你跑一趟。”会务组有一张名单表的，每个人住哪个房间，内线电话是什么，一目了然。

梁副秘书长笑道：“如果打电话，您就直接进了戴书记的房间，我可就见不着您了。您不知道吧，我一见到您，心里的目标就会明确一次。”

郭检察长：“哦，你对我还有目标？”

梁副秘书长：“呵呵，不是我对您有目标，是我的目标，见着您就会更明确。呵呵，怪我词不达意。”

郭检察长边随梁副秘书长而行，边问：“那你说说你的目标。”

梁副秘书长摊摊手，说：“你看，我瘦得就跟万恶的旧社会似的，而您呢，富态得像个大地主。我——”

不等梁副秘书长说话，郭检察长就哈哈大笑，说：“你是要长点肉呢，不然，美帝国主义看到你这样，又要攻击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了。哈哈。”

郭检察长胖胖墩墩的，表象看是个乐天派，无为而治的好好先生，这也是戴书记最后才找他进行个别交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