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进了病室。
一切都是苍白的。
秦晓哲父母,早在两三年前就仙逝,这让任春梅腾出不少精力来。吴建国、赵丽天感觉她和秦晓哲的前程铺满鲜花。谁知——
赵丽天先上一步,半跪在秦晓哲的床前,猫下腰,对着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秦晓哲泣叫声:“晓哲哥……”
吴建国贴着赵丽天,抱着小秦仁,一双从宇宙奇点轰射而来的目光,凝视着秦晓哲。
秦晓哲用他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丝笑,对吴建国和赵丽天道:“他们母子,以后,就麻烦你们,谢谢啦……”
秦晓哲言罢,气一松,整个地球似乎都往下坍塌下去。
“爸爸——”
小秦仁哭喊声撕裂了苍穹……
依俗,三天火化下葬。吴建国和赵丽天什么事务都不管,待在H市陪着任春梅伴着任春梅,电话,想接就接,不想接,就不接。
来得最多的,是区政府的,有办公室的,有副书记兼区长的。但唯独没有邵书记的。罗亚男也来个电话,说有要事。吴建国说,我在H市,再重要的事,等我后天回来再说。
H市政府召开了规格最高的追悼会,省里领导和一些兄弟城市的领导都来了。这些,都和吴建国赵丽天无关。但无意中遇到杨咏,给了吴建国一个重要的信息。
回去前,吴建国对任春梅说:“还是回江州吧。正好我那边缺管理干部。”任春梅答应了,说:“等我这把边的事料理干净了,就回江州。”
回去的路上,吴建国让赵丽天为任春梅买套房,说最好在谷阳小区能买一套。赵丽天一时脑子短路,说:“她在江州不是有房吗?”吴建国反问:“那个房子,她还能住吗?”赵丽天蓦地醒悟过来,自拍了一下前额,说:“我回去就买房。”
吴建国回到城投,迎接他的是京润区副书记兼区长古永竹,笑着对吴建国道:“吴总,不好意思,区委委托我,负责‘文化广场’股份授让事宜,还望你理解。”
吴建国笑笑,说:“我们到办公室说话行吗?”
古区长很客气,甚至在上电梯时 ,抢先一步,摁了电梯按钮。吴建国自然很礼貌,说了声谢谢。
一上楼,前台服务员见状,拿着钥匙飞快地去开总经理室的门。而门口,办公室主任、市场部主任,都拿着文件夹等着。肯定是一堆急务。吴建国对他们说:“你们先回办公室,等我接待过古区长,再叫你们。”
两个中层诺诺着去了。
吴建国一推开门,一阵暖气扑面而来——室内暖风空调,显然提前打开了,这让古区长不由感慨:“你这里管理,跟五星宾馆似的。”
吴建国笑笑,说:“他们和我一样,可都是你的兵,服务做得好,是你们区政府领导有方。”
古区长忙道:“你说笑,说笑了。谁不知道你吴总不是我们体制里的人。股份制公司,引领潮流的。”
吴建国不接他的腔,将大衣脱下,在衣帽钩上挂好,边挂边请古区长沙发落座。古区长没话找话地说道:“没想到你和H市的秦书记私交这么好。”
这触发了吴建国的真情,说:“我的事业,有一半,是在他帮助指导下,发展起来的,而我认识他时,他当时只是物价局的物价科科长。当时,我开个馄饨店,物价有个行政执法队,跑来乱执法。结果我去投诉。就这样,认识了。”
古区长:“这叫不打不成交。”
吴建国:“是啊,看着他一步一步,从一个科长,一步步升上去,要不是生病,现在就是省委副书记了。唉,难得一见的好官呀,这些年,他给了我建筑公司三十多亿的工程,硬是没收过我一条烟,一瓶酒!”
吴建国说到这儿,睛眶不由泪水汩汩。
古区长想说什么,但微微晃了晃身子,缄口无言。
吴建国叹了口气,收拾了下情绪,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报纸,来到古区长面前,摊开。
是《人民日报》加强版。全文登着1993年12月29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的《公司法》。
古区长眼神深邃而有些惑然,看看报纸,看看吴建国。
吴建国:“古区长,您是忙人。我呢,你也看到了,也是忙人。所以,我有话就直说了。这次区委安排你这个工作,不合适。”
古区长勉强一笑:“吴总,我孤陋寡闻,你能跟我说说,哪儿不合适吗,让我长长见识。”
吴建国:“江州京润城市投资有限公司,是个股份制公司,它不是区委领导下的一级组织,而是一个独立的法人单位。而这个法人单位的董事长,是邵大海邵书记。”
吴建国指了指摊开的《公司法》,说:“根据《公司法》,股份制公司的重大商务活动,必须经过董事会讨论通过,才可以实行。”
吴建国又指了指那份《关于将京润区所属城投公司所占江州文化广场股份授让的决议》,说:“这个决议,和《公司法》是冲突的。现在中央反复在讲,要建设法治社会。所以,古区长,你来接这个事——”
吴建国笑笑,摇摇头。
尽在不言中。
古区长当然一下明白过来。这是拿自己当枪使呀。城投公司,前没有自己,后没有自己,现在跟人家要钱了,就派自己来执行。哼!
但这些话,他也只能放在肚里。
吴建国:“古区长,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欢迎你经常来指导工作。但,这件事,麻烦你给我带个信给邵书记,作为董事长,必须由他亲自来跟我谈。”
吴建国说到这儿,又微微一笑:“我这办公室的旁边,就是董事长的办公室,专给邵书记准备的,比我这个办公室大,有气派。但,他好像还没在这里办过一天公。麻烦你跟他说,希望能到他的董事长办公室,和我们开一个董事会。”
古区长:“好的,你的话,我一定带到。”
古区长说着起身外走。吴建国亦起身相送,到了门口,古区长将吴建国拦住,说:“别送了别送了。”
吴建国:“哪能这样,今天区长首次来我司工作,哪有不送之理。”
可是古区长显得很固执,坚持不让送。大约他想以这种行为动作表达和使命的疏离感。
但吴建国是讲礼数的人,见此,便说:“我们公司有句规范,叫送君送到大路旁,送客送到电梯口。我这做总经理的,如果对区长都不能按公司规定送到电梯口,以后员工岂不要造反?”
古区长乐了:“你们公司还有这规定?”
吴建国:“是啊,我们得要给区里长脸,事事尽可能做得周到。”
说话间,两人已经不知不觉往外走了。
如此,吴建国把古区长送到电梯口。这回,不等他们俩去抢,前台服务员抢先一步,去摁了一楼的键。
本在底楼的电梯接到命令,迅速往上冲着。吴建国看到数字跳到6时,对古区长说:“麻烦你再给他带一句,如果他三天内不联系我,机会窗口就过去了,到时候误了他的大事,别后悔。”
说话间,电梯到,门打开。古区长紧紧握着吴建国的手,一边说再见,一边说“我一定把话给你带到”。
傍晚,邵书记的电话就过来了,笑着打招呼道:“吴总呀,不好意思,这两天我出差北京,所以,才委托古区长去麻烦你。这不,刚回来,听古区长一汇报,我就立即给你电话。你——现在有时间吗?”
吴建国:“董事长有事,没有时间,也必须有时间。”
邵书记:“那好,我马上过来。”
邵书记不一会儿就到了。吴建国站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并没有马上请他进去的意思,而是说:“邵书记、邵董事长,您找我有事,是不是到您的董事长办公室谈?你那办公室,每天有打扫的,随时准备您过来办公的。”
邵书记:“不要了吧,我已经习惯在你的办公室说事,感到亲切呢。”
两人呵呵笑着,进入吴建国办公室。
刚一落座,邵书记便道:“我这个快人快语的,有话喜欢直说。”
吴建国笑道:“那我们算是对脾气,我也是这样的人。”
邵书记:“好。那我就直说了。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吴建国:“没有。但我替你担心。”
邵书记感到意外:“是嘛。担心什么呢?”
吴建国:“担心你那个江州游乐园项目夭折。”
邵书记:“你知道区委的那个项目计划?”
吴建国笑笑:“区委没有把那个游乐园的规划列入绝密文件吧。呵呵。”
邵书记一想,也是,刚才自己的问题有点蠢。这么大的事 ,像吴建国这样的人,怎么不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呢?
于是,掉转话题方向:“你为什么会担心游乐园会夭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