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任春梅给秦科长去电话,问他上午有空不。秦科长说有空。任春梅道:“那我马上来。”
任春梅到时 ,秦科长已经将清咖准备好,他自己则用只保温杯泡了翠芽。
“怎么样,想好了?”秦科长微露笑意,问。
任春梅想了想,答:“我不清楚,主意难定。本来,理性提醒我放弃的,但内心似乎有个另外一个声音在呼唤着。或许,今天我们交流结束后,我的答案就出来了。”
这让秦科长锁起眉头。看来她今天上门来,主要不是为了交流上次的事,而是另有事情。
秦科长正想着,任春梅默默掏出那张执法队遗落在天国小吃店的表格,轻轻摊放在秦科长面前。
秦科长先是粗粗一扫,就有异色。不由得将那表格一行行细看过去,边看,边显露出意外且吃惊的神色,看完,沉吟了一会儿,抬眉凝望着任春梅。
任春梅与他对视着,说:“我先声明,这件事,你的处理,请不要把我的因素考虑进去,我只希望你秉公办事,秉公执法——”
秦科长敏锐问道:“这事和你有关?”
任春梅点点头。“有一定的关联吧,是我的好朋友开的店,你们执法队昨天去了,强行没收了人家四个店的秤砣,出了这张罚单。我再说一遍,或者强调,一会儿你做决定时,千万不要把我的因素考虑进去。请你依法办事,行吗?”
秦科长干脆有力地:“行,我答应你!”
秦科长言毕,回眸将那表格又细看一遍,越看,脸色越沉,拉得越长。
秦科长起身拉开门 ,朝外道:“小吴,把胡队长立即叫过来。”
办公室里有个小伙子“哎”了声。
执法队虽直属物价科管,办公却和物价科不在一起。执法队在底层有间类似仓库的房里办公,也没给他们装专线电话——可见执法队在物价局的地位。
执法队,一直是秦科长的鸡肋,头疼。一共五个人,两个正式工,三个临时工。而胡队长,正是昨天去“天国”店的“丙”,他这个队长,其实只是个副队长,干了多年,一直想扶正了,但终不遂愿,便有怨气。
秦科长转身指指清咖,对任春梅道:“喝呀。”
任春梅脸上掠过一丝苦笑,“秦科长,这东西,是在清闲时,在一个幽雅的环境下,细细品的。在工作状态下,”任春梅摇摇头,“品不出滋味的,是浪费。”
秦科长似有同感地:“对的,就像我这茶,如果是工夫茶,是不宜在这时候呈请的。”
任春梅点点头。
秦科长:“有时我们会在不知不觉间做些尴尬的事,而且会打着善意的旗号。”
任春梅不接他的话。这话不好接。
秦科长延展道:“就拿我们执法队来说,我始终觉得它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执法,只应存在于公、检、法,像我们这个的职能机关,怎么会设置一个‘行政执法队’呢,并且,财政上也不给予足够的支持,五个人,只有两人的正式编制。”
任春梅惊异道:“也就是说有三人是临时工?”
“正是。”
任春梅不由感慨道:“难怪!”
秦科长显得无奈地苦笑。他听得懂任春梅“难怪”这两个字的意思,一定是昨天胡(副)队长他们胡来了。
任春梅:“一会儿你那个胡队长来,我是不是要回避下?”
秦科长:“不要,你在边上听听,或许对你在那个项目上的思考有益。”
正说着,门被敲响了。一定是“胡队”到了。秦科长从沙发上起身,坐到工作椅上,才说,“进来。”
门一推,胡队长头先探了进来,满脸堆笑地问:“秦科,您找我。”
秦科长佯装在看份什么文件,头也不抬,指指桌前放的那张表,说:“你来看看这个——”
“胡队”畏首畏尾地走近桌前,一见那张表 ,顿时,脸色煞白,额上汗就下来了。
这张表昨天完全是为了吓唬吴建国填的,原以为,这件事,收了秤砣就结束了,什么罚款不罚款关门不关门的,自己无权,也和自己无关。
但,这张纸怎么会这么快就到科长桌上了呢。对的,昨天那小老板提醒过的,“江州说大很大,说小很小”,这不是递话了吗,自己怎么就没听懂了呢。
“胡队”想法较简单,搞一搞“天国”店,帮拜托他的人出出气。事后拜托人自然会请自己和手下弟兄吃喝一顿,送些礼品 。如果有意外收益,就是被吓人托人找上来,求自己。那样,这事就两头都吃了。
这样的事,过去经常如此操作,也没出什么纰漏。没想到——
“你说,昨天执法,谁通知你去的?”秦科长道。
“胡队”身子缩了一圈,不答。
“你去,向谁请示、汇报过吗?”秦科又问。
“胡队”身子又缩一圈。
秦科长用笔敲着那张纸:“你们可真敢写,二十万!还关门歇业!你难道不懂我们物价局的权限?白纸黑字,将荒唐和罪证都留了下来。”
秦科长最后一句不仅吓着了“胡队”,也让任春梅吃惊。这事牵扯着“罪”?
秦科长:“店家可以告你公权私用,敲诈勒索,明白吗?二十万,可以判你无期到死刑!”
“胡队”一下被抽了腿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秦科长,这些我可不知道呀,当时,我只是想吓吓那小子,因为他死活不肯在这上面签字。我知道,罚款上限是一千块,当时,当时,唉,当时真是屎糊住了脑子,秦科长,你救救我吧。”
“胡队”说出最后一句话来,任春梅止不住想笑。使劲憋着。没文化真可怕 。
秦科长平了平自己的恼怒之气,问:“我问你,你还想不想在物价局干?”
这是句和前面内容一点都不搭的话。无逻辑!
“胡队”急忙道:“当然想干当然想干,就想一直在秦科长手下做一个——马前卒。”“胡队”差点想说“做一个奴才”。
秦科长有些恼,但他竭力控制着,思索着。他忽然用笔指指那张纸,问:“这上面的字,不是你写的吧?”
“胡队”:“嗯嗯,秦科长,您真是火眼金睛,这字是老邱写的,我说的,他写的。”
“胡队”终于闪现了一丝丝人性的暖色。他没把所有责任推给“老邱”。
“那,你在上面签个字,证明是你的意思。”秦科用笔敲敲表格上的签字处。
“胡队”:“是是是,我签,我签。”说着就签了。秦科长看着,追了一句,“还有时间,也要写上。”
“胡队”扬脸问:“是签昨天的,还是今天的?”
秦科长不屑地看他一眼,斥道:“当然是昨天。”
“胡队”写毕,秦科长拿过那纸,严厉道:“从今以后,一,没有我的指示,你们执法队,不允许出队执法,二,如果发现情况,需要出队执法,必须事先向我汇报,如果我不在 ,向严科长汇报也行,得到批准,才可以行动。”
“胡队”大声应道:“是!”
秦科长说着,扬了扬“胡队”刚签过名的纸,说:“如有违反,我就把这个交给公安,他们立即就可以以敲诈勒索罪抓你!明白了没有?”
“胡队”声音小得像蚊子:“明白了。”
秦科长:“大点声!”
“胡队”扯着嗓子高叫:“明、白、啦——!”
秦科长略一思索,费了一些周折,打开身后的保险柜,把那张纸放了进去。这才对“胡队”说:“你可以走了。”
“胡队”“是”了一声,灰溜溜往外走,到门口时,忽又回身,说:“我马上让他们把秤砣还回去”。出门时,没忘了把门带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