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睡意,硬闭眼,是件累人的活呢。”他小声对丽雅说。迪丽雅则回他:“你别说话,保持静养。”这是医嘱,本来是医生提醒她的。
是啊,如果没有医生提醒,迪丽雅想和祖雄鸣好好聊聊,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转移他的注意力。一滴一滴鲜红的血,从身体内随着秒针的嘀嗒而流出,任何人心里都会有一种生命正远自己而去的感觉。陪他说说话,他的感觉会好些。
但,医生不让说。医生是对的,这时对他任何的能量耗用,都是对他的伤害。
不能说话,迪丽雅就换了一种语言,用圆润而纤细的手指,在祖雄鸣胳膊针管抽血的不远处,似有似无的触抚着,稍远些处,就轻轻放下去,让那双可以做手模的玉手,在祖雄鸣的胳膊皮肤的神经末梢上,轻轻划过曼曼柔舞……
迪丽雅的行为语言很有效,祖雄鸣不知不觉地闭上双眼,不知是享受,还是睡着了,呼吸均匀,平静无风。
病房时极静,似能听到血抽出后滴落到容器里的声响,还有祖雄鸣微微的细眠声。
当祖雄鸣细眠声渐渐消失时,时间已经过去近一小时,迪丽雅感觉祖雄鸣的体温渐渐发凉,心拎了起来,知道他其实醒着,装睡让大家放心。
大家全都看出来了,祖雄鸣的脸色越来越白,抽血已经渐渐迈上400毫升的红线,迪丽雅捏紧祖雄鸣的手,轻轻唤他。
祖雄鸣微微睁开眼睛,微有笑意。迪丽雅连忙问:“怎么样,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祖雄鸣微微摇摇头,“一切正常。刚才一觉睡得真舒服。好久没睡过这么香的觉了。”
迪丽雅美眶中满是莹晶之液,有欲滴之势。
医生可不相信他的话,再次拿起听筒,放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左听听,右听听,又注意他的呼吸。果然一切正常。
其实,祖雄鸣自从眼睛睁开,这个世界就和原来的不一样,眼中的一切,都有些飘忽,迪丽雅的秀美的脸有些苍茫,三维世界正在折叠为二维空间。这给他极不好的心理暗示。顶住!他闭上眼,不去看这个开始飘忽摇晃的世界。
他没睡。迪丽雅有感觉,因为祖雄鸣的手忽然有些发力地握紧了她。她小心地给予了回应,但也不敢发力。当祖雄鸣的手忽然松弛时,这让她心拎了起来,眼睛不由自主去看医生。
医生领悟到什么,听诊筒又上来了,刚接触祖雄鸣,就觉得异常,快了许多,于是,立即掏出手表,对照着秒针计算着他的心跳。15秒,35下,也就是说现在他的心律是每分钟115次。偏快许多。但节奏没乱。
医生给护士长一个眼神。护士长另一只听筒塞进祖雄鸣另一只胳膊上一直裹着的量血压的软包里,一阵充气后,但见血压计汞柱立即蹿上去,随后滑落……
护士长给医生一个放心的眼神。医生叮嘱道:“一会儿再测,不要停止。”可怜的曼谷医院,1981年还没有自动测血压和心律的仪器。一切全靠人工。
祖雄鸣睁开眼,笑道:“我没事,你们别紧张……”但大家都感觉到他说话的气息极弱,是用力顶住来的话。迪丽雅马上说:“你别说话。闭眼休息。”
迪丽雅不管不顾,一只手捏着他的手,另一手,在他额眉间抚摩着,间或,玉指插入他的发际间,或缓或疾,张弛有度……
医生看着血容器,小声道:“快了,还有二分钟就可以了。”
医生耍了个“滑头”,其实,还需要五六分钟。但他为了给祖雄鸣定心,故意少报时间。
因此,这最后的“两分钟”对祖雄鸣特别漫长,原以为差不多马上就好了,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有飘飘离地之感,全身的感觉系统,似乎坠入黑洞,被无情地吸噬着,耳朵,也隐隐地轰鸣起来,发出尖厉的如同警车鸣笛的响声。
终于,远远地听到薄薄的一声,“OK,好了!”
世界,就在祖雄鸣的感觉系统中,慢慢停止变形,一时暂停在那里……
医生护士又上前,进行心脉和血压检查。最终,他们对迪丽雅说:“一切正常。”
迪丽雅问:“那,需要给他住院调养吗?”
医生道:“一般不需要,但他情况特殊,可以住在这里观察,如果还是正常,再离开。但,这段时间的休息和调养是非常重要的。”
迪丽雅:“好的,就按您说的。”
谁知祖雄鸣不同意,他弱弱却坚定地说:“回去吧,在医院我休息不好。”
丽雅愣了,看看医生,大约希望医生给予否定吧。
但医生不吭声。
“丽雅,请听我的。”祖雄鸣又道。
迪丽雅俯下身去,在他耳边小声道:“那,就不回宾馆了,我海滨有座别墅,你到那里休息,好吗?”
祖雄鸣用闭眼,表示接受。
迪丽雅安排人,送祖雄鸣去别墅休息,叮嘱安排好吃好喝的。医生有嘱,吃无禁忌。因此,迪丽雅就挑最补最贵的食物上了。自己安排宝贝输血的事。一切安排停当,晚十时许,才来到别墅。
月上棕榈树,海水轻轻拍打着海滩。迪丽雅去时,见祖雄鸣睡着了,就自己在另一屋睡了,但夜里起床二三次,去祖雄鸣那边,看是不是正常。凌晨的时候,她发现祖雄鸣坐在床沿上发呆,就轻轻叩门进去了。
月色下的迪丽雅,灵仙一样,坐在祖雄鸣身边,悄悄问:“怎么不睡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祖雄鸣摇摇头,说:“睡不着了,可能睡得太多了吧。”
“睡不着也该静养呀。”迪丽雅说着,给他倒来杯备好的参汤。她知道,中国的大补,最佳物就是人参。祖雄鸣喝了半杯,说要去洗手间。
谁知屁股刚离床,脚下就有些不稳。迪丽雅急忙去扶他。祖雄鸣稳了稳,微笑道:“睡久了,站起来有些不适应,没事。”说着,推开迪丽雅,自己进了洗手间。
迪丽雅则守在门外,密切注意里面的动静,还好,一切正常。待他出来时,她下意识地要去扶他。他也就由她了。
到了床边,祖雄鸣靠在床沿上。迪丽雅柔声道:“你躺下吧,这样松弛些。”
祖雄鸣道:“我躺下,你也去休息。”
迪丽雅:“我没事,已经睡够了。你躺下吧。”
迪丽雅也不由祖雄鸣同意,就上前,扶住他的肩,像是照料一个病人那样,将祖雄鸣小心地放倒。祖雄鸣又说:“你去睡吧,你也很累的。”
迪丽雅:“我没事的,这些年,都习惯了,熬夜是家常便饭的。”
祖雄鸣:“那你是被逼的。今天,没有事情逼你,对吧……”
昏暗中,迪丽雅微微一笑,不接他的腔。怎么没事逼呢,你的休息,就是我的重要的事,你休息不好,我如何能睡?
“是不是,现在没什么睡意?”迪丽雅问。
“是的,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一般情况下,我每天只要睡五六个小时就够了,今天很奢侈了。”
“这就能算奢侈了?这几天,你走之前,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这里睡觉,休息,我不会让你感觉孤单和寂寞的。”
祖雄鸣笑道:“你当我坐月子哪!”
迪丽雅也笑了:“比坐月子还要小心照料。好了,现在,你别说话了,进入睡觉程序。”
“可我现在没睡意呀。”
“我会让你有睡意的。来,你听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