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怀青山驯服二师兄几小时前,看着队长消失在被掩埋的页岩碎片中,同样失魂落魄的剩下的青山小队从勉强的睡眠中醒来。
昨天下午在眼睁睁看着怀青山和卓教授坠入天坑后,他们也试图想再爬上去,从上面的页岩刨出两人的痕迹。
那实在太危险,如果不是众人里唯一一个保持冷静的司白云拽住他们,也许这次“下落不明”的就不止怀队长和卓教授了。
司白云是青山小队里对地图最熟悉的人,她在来时的飞机上就已经把先前卓雨给他们的南观山内部地图背下来了。
而在之后半天的行进路程里,司白云也和怀青山一直交流比对着南观山内部真实路线和地图的不同。
可以说,除了怀青山,司白云是这个队伍里对南观山最了解的人。
双双失去领队后,十几个人中的较为冷静的人——也就是青山小队的队员,纷纷看向她。
“司医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看着强忍着情绪的众人,司白云深深地呼出了口气。
“怀青山没有死,他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死的人。”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黑白分明的眼眸注视着众人,语音语调和之前的她毫无区别,甚至更加平稳。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天黑之前返回之前的驻扎地,完成怀青山给我们的任务——平安回到北城。”
其实司白云并不是信口胡说,或者说望梅止渴之类的靠幻象战胜巴拉巴拉的话术。
只是她有一种切切实实的感觉。
司白云抬起自己的手来。
完全没有颤抖。
这双手并不柔嫩,反而看起来蕴藏着可以持续爆发的力量。
很难想象在几个月前,这双手连筷子和碗都拿不起来。
在那次奇迹般的手术时,她的手就是短暂的稳定了一个手术的时间,然后就再次开始颤抖。
那个短暂的“连接感”,让司白云几乎认定这就是怀青山所为的“奇迹”。而在之后,正式加入怀青山的青山救援队后,这双手就又从颤抖变为了世界级的平稳。
更让她内心惴惴不安又焦躁兴奋的是,偶尔在半夜,这双手上狰狞的伤疤会传来拉扯一般都刺痛感——
那是愈合的痛感。
司白云心想,既然自己手的恢复和怀青山脱不了干系,那么怀青山的死亡也会让她的手的稳定支离破碎。
而现在,她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不受控制的颤抖。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连接感,也从未从心头消失过。
司白云猛地握紧手中的地图。
她敢肯定,也就是说,怀青山并没有死。
司白云望向这些天来以至于她共事的人们。
不知为何,青山小队的众人听了她的话,原本认为怀青山坠入天坑后必死无疑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到的众人,内心底居然也升出了那么一丝丝队长还活着并且在等他们的希望来。
“没错,队长一定还活着!”
“他那么年轻,媳妇儿都还没找到,可不能挂在这里!”
“我们这个月工资还没结呢,老板那么守信一人,必会回来给我们发工资!”
后勤人员,还有医疗组,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出现了光彩。
身为管理小组的朱雁和潘队员,他们都没有太过因为队长的脱队而丧失斗气,反而都是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踏马敢拦在前面就干谁”的架势。
尤其是朱雁,比起入队的碗的潘队员,她对于这支队伍和他们的队长更加有信心。
她用着在菜市场随处可听到的那种普遍卷毛大妈的音调和语气,说的话的内容却让人不敢小觑。
“嗐,掉进天坑里也没个什么,那娃儿可是把我从泄洪闸里救出来过,说不定早跑出来了,现在不知道在哪耍呢!”
众队员听了雁姨乐观过头的话都纷纷轻笑出声。
“咋个可能嘛,这儿可是南观山!”
“咱老板还没厉害到那种程度啦。”
“得了,我估计他现在肯定是断了个胳膊和腿啥的,躺在那天坑里等我们救他啦!”
虽然不信雁姨独属于中老年女性的莫名自信,但众人还是因为这一离谱的猜测而振作起来。
感受到青山小队众人间从紧张无助,变得轻松振作的氛围,司白云松了口气。
她深知自己不是怀青山,也没有怀青山那种带领所有人的信心。
可以说,现在她能够让青山小队的众人重新振作起来,很大原因是靠的他们自己心中对怀青山的信任。
司白云深呼了口气,南观山原始森林的气息在鼻腔里环绕,让她一直紧绷发热的电脑冷静了一点。
她抬手展开自己的地图。
即使脑子里记住的南观山原版地图和与怀青山讨论之后更改的现在地图,记得一样清晰,司白云还是看了眼用布满了红笔和蓝笔痕迹的地图。
而在司白云低着头的时候,或者说刚刚从危险的页岩层下来后,青山小队的众人都在慌忙的整理自己的情绪,而一直没有察觉出旁边被他们护送保护的南观山大学科考队的这几个年轻人的情绪。
包括司白云,没有人发现南观山科考队的成员们在看向他们时,带着憎怨的迁怒。
司白云看着图纸上怀青山用红色签字笔给她标记的坐标,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给众人讲述他们的行进路线。
“马上就要天黑了,现在附近找到避雨和避风的地方,明天上车返回营地。”
天坑附近的洞穴并不少,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能够过夜的地方。
司白云活动着僵硬的脖颈,注意到自己的双手依然稳如磐石。这双曾经颤抖不已的手,现在正灵活地卷起睡袋,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是经过精密计算。不远处,潘队员正用颤抖的手指系鞋带,失败了三次才勉强打好一个松散的结。医疗组的小张在整理药箱时,镊子与玻璃瓶不断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这在平时绝不会发生在这位手法娴熟的护士身上。朱雁站起身时,膝关节发出明显的"咔哒"声,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茫然地望着洞外的浓雾。这些细微的肢体语言,比任何话语都更真实地反映着每个人的状态。
医疗队给受伤的王振包扎好后,就去检查其他人有没有受伤,而王振则是和其他科考队的队员去外面捡拾柴火。
司白云拿着蓝笔在有些潮湿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整理脑中的方法和路线,旁边后勤人员在调试和南观山外联系的无线电,医疗人员在分拣他们带的物资。
洞穴岩壁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司白云的笔记本上,晕开的墨迹如同不详的预兆。医疗箱旁散落的绷带沾染着泥浆,被不知谁的靴底踩出蛛网般的纹路。无线电设备发出的电流杂音在岩壁间形成诡异回声,与洞外渐起的风声交织成令人不安的夜曲。司白云无意识地摸着地图边缘,纸张在潮湿空气中变得柔软而脆弱。
过了段时间,司白云终于理清楚怀青山在和他们失联后会采取的行动,这才抬起头活动了下酸痛的四肢和脖子。
众人已经睡着,她也忍不住和衣而睡。
第二天还未天亮,浅眠的司白云很快醒来。
听到她的动静,众人也纷纷醒来,开始整理行李准备出发。
司白云站起来,然后发现洞穴里的人变少了。
司白云努力回忆着昨夜的每一个细节。她清楚地记得入睡前将地图折好放在睡袋旁,但今早却发现它被塞进了背包的侧袋。朱雁声称自己整夜未眠,但司白云分明在凌晨时分听到过她轻微的鼾声。更奇怪的是那个水壶,她明明记得睡前喝光了最后一滴水,现在却还有三分之一的水量。这些细小的记忆偏差像是一把把钥匙,似乎能打开某扇被刻意隐藏的门,但钥匙孔在哪里却无人知晓。就连时间感也变得模糊起来——手表显示只过去了六小时,但身体的疲惫感却像是经历了一整天的跋涉。
“……科考队的人呢?”
听到司白云的话,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的青山小队成员这才注意到,那些年轻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去捡柴火要这么久吗?怎么一个人都没回来?”
正当他们疑惑着想去找人的时候,科考队的王振从外边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面色凝重的队员,但人数肯定不是所有科考队。
王振的登山服右袖被荆棘撕裂,裸露的小臂上布满细密划痕。他手中本该用来捆柴火的藤蔓松散地垂落,末端还粘着几片新鲜的棕榈叶——这显然不是在附近采集的。跟在他身后的两名队员眼神飘忽,其中一人不停揉 搓着左手腕,一副看上去十分紧张犹豫不确定的学生样。他们鞋底带来的泥浆呈现出特殊的铁锈色,与洞穴周围的土质截然不同。
顺着王振等人来时的脚印望去,三十米外的箭毒木树干上留着数道新鲜的刻痕。这些刻痕排列成箭头形状,指向与营地相反的方向。更远处的灌木丛有明显人为压折的痕迹,几株野芭蕉的叶片被粗暴地撕下,断口处渗出乳白色汁液。在暮色中,这些痕迹如同一条隐形的逃亡路线,蜿蜒消失在雨林深处。
有青山小队的人问他:“怎么就只有你们?”
走在最前面的王振却一脸凝重。
洞穴角落的装备堆出现不自然的空缺。原本属于科考队员的三个登山包不翼而飞,地上只留下背包长期放置形成的压痕。其中一个压痕边缘散落着几粒压缩饼干碎屑,蚂蚁正沿着这些碎屑排成直线。医疗组清点药品时发现,急救包里的抗生素和镇痛剂少了三份,而取药记录本上没有任何登记笔迹。
司白云心头一凉,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说他们不跟我们一块儿走?!”
司白云注意到朱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战术腰带上敲击着某种节奏,那是她在极度紧张时才会出现的小动作。潘队员不停地调整着无线电的天线角度,尽管信号强度指示灯早已稳定。医疗组的小张反复检查着同一个急救包,动作机械得像个机器人。这些细微的异常行为如同水面下的暗流,揭示着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焦虑。就连一向沉稳的王振,此刻也在洞穴里来回踱步,他的影子在岩壁上投下扭曲的轮廓,随着火光的摇曳而不断变化形态,就像他内心挣扎的具象化表现。
洞穴里的温度正在缓慢而持续地下降,呼出的白气越来越明显。手表指针的走动声在寂静中变得异常清晰,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在提醒危险的临近。无线电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静电噪音,随后是完全的沉默,就连背景的白噪音都消失了。食物储备箱上凝结的水珠加速滴落,在金属表面敲击出急促的节奏。远处传来树木断裂的闷响,可能是被风刮倒,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所有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在传递同一个信息: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司白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累积,就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让人呼吸困难。
司白云站起身时,洞穴里所有的交谈声都戛然而止。十几双眼睛同时转向她,目光中混合着期待、恐惧和最后的希望。地图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上面的墨迹已经完全晕开,但重要的坐标点依然清晰可辨。洞外的风声突然停了,一瞬间的绝对寂静让每个人的心跳声都变得震耳欲聋。火堆的余烬突然爆出几颗火星,在空气中划出转瞬即逝的轨迹,就像他们正在迅速消逝的选择机会。司白云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中带着雨林特有的腐殖质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一刻的凝重几乎实体化,压在每个人的肩头,等待着被一个决定打破。
必须有人担起责任来。
当司白云终于开口时,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不去找他们了。"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