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16日,农历腊月二十九。
距离除夕仅剩一天,仙台市的大街小巷已被浓烈的年味彻底包裹。
行人步履匆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脸上洋溢着节前的期盼与忙碌。
孩童们穿着新衣,追逐嬉闹,手里的摔炮偶尔在脚下炸响,引来一阵欢快的惊叫。
技术人员正在将刚刚从马向景老家地窖中起获的七个标准现金箱搬进证物室,与之前追回的十五个箱子放在一起。经过银行工作人员连夜清点核验,确认二十二个现金箱,总计一千一百万元人民币分文未少。
“钱是齐了。”赵建伟看着清点报告,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人赃并获,这下总算能踏实过个年了。”
大部分干警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连续多日的高强度侦查、追踪、抓捕,早已让所有人身心俱疲,年关的召唤此刻显得格外强烈。
陈默却站在白板前,目光停留在任晓峰和马向景的审讯笔录摘要上,眉头微蹙。
他手指敲打着白板上“作案过程”一栏里的几个关键词:“修改监控”、“切开管道”、“转移赃款”。
“老赵,先别急着庆功。”陈默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钱是追回来了,但案子还有些地方没搞清楚。”
他拿起一份审讯记录复印件:“任晓峰和马向景,口径一致,咬死只有他们两人作案,没有其他同伙。”
“任晓峰声称他负责策划、租用仓库和车辆;马向景负责修改监控、切开通风管道并转移现金。赃款对半平分,各得五百五十万。”
“听起来很合理,分工明确。”赵建伟走过来,“两人都是金库管理员,具备作案条件和时间。”
“问题就出在这个‘合理’上。”陈默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了几个问号,“第一,修改金库监控系统服务器。”
“马向景,一个金库管理员,他的工号权限仅限于查询基础记录,如何能操作服务器重启,甚至可能删改监控片段?他声称是‘网上查教程自学的’。”
“我们技术队核实过,银行使用的这套监控系统型号老旧,操作手册都属于内部资料,网上根本找不到详细的、尤其是关于后台重启和日志修改的教程。”
“第二,通风管道的切割。金库的通风管道是加厚镀锌钢板,普通工具很难快速、规整地切开那个足以通过现金箱的洞口。他们使用的工具从何而来?”
“任晓峰说是‘从维修组借的’。后勤科王科长和维修组人员都明确表示,从未向外借出过此类专业切割工具,且工具房记录完备,没有缺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默的目光锐利起来,“他们对金库内部结构,特别是通风管道的走向、检修口位置、以及如何避开所有监控将现金箱运出的路径,熟悉得令人怀疑。”
“任晓峰推说是‘平时工作留意到的’,但金库管理员日常工作区域固定,对建筑夹层、管道走向这种深层结构,若非特意研究或有人提供信息,不可能如此精准。”
赵建伟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了,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内应?或者技术指导?”
“可能性极大。”陈默肯定道,“单凭他们两个,要完成如此技术性、且需要精确信息的作案环节,难度太高。”
“立刻调取任晓峰和马向景最近三个月,尤其是案发前关键时间点的全部通话记录,重点筛查1月25日金库维修前后,以及1月28日监控异常重启前后的通话对象。”
命令下达,指挥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通信运营商反馈的数据很快被导入系统进行分析。”
“不到一小时,技术民警就有了发现。
“赵队,陈老师!”一名年轻民警拿着刚打印出来的通话清单快步走来,“查到了!马向景的手机,在1月27日晚上,与一个备注为‘王哥’的号码有过三次密集通话。”
“时长分别为12分钟、8分钟和15分钟。然后在1月28日凌晨2点05分,也就是监控重启后大约四分钟,他又给这个‘王哥’打了一个电话,时长仅1分03秒。”
“王哥?”赵建伟接过清单,目光锁定在那个陌生的号码上,“查这个号码的机主信息!”
“已经查了。”另一名民警接话,“机主名叫王浩,男,31岁,目前是本市‘迅科科技公司’的技术员。”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工作履历显示,他在2003年至2005年期间,曾在市农业银行信息科技部工作过两年多!”
“银行信息部的前员工?”陈默眼神一凛,“他对银行的监控系统和网络结构了如指掌!立刻传唤王浩!同时,查清他与任晓峰、马向景的社会关系!”
上午十点整,抓捕小组在位于城东区的迅科科技公司办公室内,将正在工作的王浩顺利带走。
王浩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面对突然出现的警察,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强作镇定。
审讯室内,王浩起初坚决否认与“2·12”金库盗窃案有任何关联,声称与马向景只是远房亲戚,偶尔联系,1月27日的通话只是闲聊家常,对监控重启一事毫不知情。
“闲聊需要在前一晚通话三次,累计超过半小时?然后在凌晨两点多再次通话?”
陈默坐在他对面,语气平缓却带着巨大的压力,“王浩,你是搞技术的,应该知道数据不会说谎。”
“银行监控服务器的操作日志显示,1月28日凌晨2点01分的重启指令,认证账号是马向景的,但以他的权限,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操作。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浩低着头,双手紧握,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依然咬紧牙关:“我……我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可能……可能是他盗用了我的账号?或者找了别人?”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份档案,推到王浩面前。“这是你2005年从银行信息科技部离职时的内部处分记录。
上面明确写着,你因‘违反安全规定,私自拷贝并试图带离涉及金库区域的部分建筑结构图和监控系统拓扑图’而被记过处分,并因此被劝退。
你对金库的结构和监控系统,不仅熟悉,而且有过不正当接触的前科。”
王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默紧接着又拿出一张银行转账记录单:“再看这个。1月28日上午,也就是监控异常重启、并且你与马向景通过电话之后,你的个人银行账户,收到了一笔二十万元的现金存款。
存款人,经过我们核实,是任晓峰的远房表弟,也就是他用虚假身份租用兴隆仓库的那个‘李斌’。这笔钱,你怎么解释?也是他无缘无故送给你的?”
铁证如山,王浩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过了好几分钟,才颓然放下手,嘶哑地开口:“……是我……是我帮他们的……”
据王浩交代,马向景确实是他的一门远房亲戚。大约在1月20日左右,马向景找到他,说想“搞点钱”,问他有没有办法绕过银行监控。
起初王浩严词拒绝,但马向景和后来接触的任晓峰不断游说,并许诺事成后给予重谢。最终,在二十万“预付好处费”和事后另有三十万酬金的诱 惑下,王浩动了心。
他利用自己过去在银行信息部工作的经验和私下保留的部分资料,详细向任晓峰和马向景讲解了金库监控系统的漏洞、重启服务器制造时间差的方法,甚至画出了详细的示意图。
他还利用自己在科技公司的便利,借出了专用的金属切割工具,交给了马向景。
“修改监控、切开管道的方法都是我教他们的,工具也是我提供的。”王浩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我没直接参与偷钱和运钱!我只是……只是提供了技术支援……我没想到他们真的敢偷一千多万啊……”
“1月28日凌晨那通一分钟的电话,说了什么?”陈默追问。
“是马向景打来的,他说……说重启搞定了,问我后面怎么确认时间差删没删掉记录……我简单跟他说了两句,让他自己看系统日志……我当时也很害怕……”
“除了你们三个,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比如,帮你们望风、提供内部消息或者负责销赃的?”赵建伟厉声问道。
王浩茫然地摇头:“没……没有了。我知道的就我们三个。任晓峰说内部的事情他和马向景能搞定,不用再找别人,人多容易出事。”
下午三点,外围调查组反馈,确认王浩确实从迅科科技公司借出过一套便携式金属切割机,记录显示借用日期是1月24日,归还日期是1月29日。
同时,有路边监控拍到,1月25日下午,即金库维修当天,王浩曾驾车在银行后身停车场附近短暂停留,并与马向景在车旁交谈了约十分钟。
“看来这个三人团伙就是全部了。”赵建伟看着汇总来的报告,长舒一口气,“任晓峰策划并利用职务便利提供内部信息、租用场地;马向景具体执行,修改监控、切割管道、转移赃款。
王浩提供关键的技术支持和工具。分工明确,链条完整。现在人赃并获,口供、物证、技术证据都能对上,可以准备结案报告了。”
指挥部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大家都觉得案子到了这里,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然而,陈默却再次摇头。
他拿起之前那份记录任晓峰资金异常情况的表格,指向其中两行:“老赵,你看这里。1月28日,任晓峰转账给典当行老板刘刚两万五千元,刘刚之前的说法是‘任晓峰寄存的款子’。
但现在王浩的供述里,完全没有提到这笔钱。如果这二十万是给王浩的‘技术费’,那这两万五千元‘寄存’款,性质是什么?”
“另外,”陈默的手指移到下一行,“1月30日,任晓峰的妻子张莉在商场金店现金购买了一条一万两千元的金项链。
根据任晓峰的供述,他们是在盗得一千一百万后才开始分赃和消费,而之前我们怀疑他可能提前支取了部分赃款。但现在王浩证实,他们是在得手后才分的钱。
那么,张莉买项链的这笔钱,如果不是来自那五百五十万分赃,又是从哪里来的?任晓峰之前那些无法解释的资金流入,源头到底在哪?”
会议室内刚刚放松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赵建伟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妈的!光顾着追这一千一百万和这三个主犯,把这茬给忘了!这任晓峰身上还背着别的屎!”
“再审任晓峰!”陈默果断下令,“重点追问那两万五千元转账给刘刚的真实用途,以及张莉购买金项链的资金来源。还有,他之前账户里那笔三万元来路不明的‘货款’,也必须搞清楚!”
面对警方摆出的通话记录、银行流水以及王浩已到案的消息,任晓峰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他脸色灰败,沉默了近半个小时后,终于嘶哑地开口,交代了另一段警方尚未掌握的隐情。
“……那两万五……不是寄存,是……是封口费。”
任晓峰的声音很低,充满了疲惫和悔恨,“去年……去年11月的时候,我……我赌钱输了不少,一时糊涂,利用盘库的机会,从金库里……偷偷拿走了五万块钱现金。”
“心想以后赢了就补回去……”
“后来没赢回来,窟窿补不上了。我找刘刚借过钱,他知道我欠债。有一次喝酒,他套我话,我……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说金库管理有漏洞……”
“他当时没说什么。后来,就是1月底那会儿,他找到我,说知道我之前动过金库的钱,威胁我说要是我不给他封口费,他就去举报我。”
“我害怕之前偷钱的事暴露,就……就在拿到那五百五十万之后,从里面拿出了两万五千块给他……”
“至于张莉买项链的那一万二……”任晓峰痛苦地闭上眼,“就是从那五万里拿的……我偷了那五万之后,心里一直不踏实,没敢全花,只拿出了一部分给她买了项链,哄她开心……”
“剩下的钱,大部分都输掉了……”
审讯室内一片寂静。赵建伟和陈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原来任晓峰早有前科,而典当行老板刘刚,竟然以此威胁敲诈,并且知晓任晓峰曾盗窃金库现金的行为!
“立刻拘传刘刚!”赵建伟立刻下达命令。
傍晚六点,刘刚在其经营的典当行内被抓获。
起初他还试图狡辩,但在警方出示了任晓峰的证词以及相关的资金往来证据后,他的心理防线也迅速瓦解。
刘刚承认,他确实知道任晓峰在2006年11月曾利用职务之便盗窃金库五万元现金。
他不仅没有举报,反而在“2·12”大案发生后,担心任晓峰被捕后会牵连出自己知情不报甚至可能被误认为同伙,于是借此威胁任晓峰,索要了两万五千元“封口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