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等人踏进县城,就明显感觉到,这里比起城外,倒是有股子正常过日子的味儿。
路上也终于有了不少的行人。
虽然有些人看上去还是面黄肌瘦,可是比城外的村镇里的百姓,看上去要正常多了。
街道两边,一家家店铺挨挨挤挤。
店门大敞着,老板和伙计们正忙着招呼往来的客人。
“这才多少看着像点儿样。”
林来暗自点了点头。
可是,他带着一队士兵刚一走上街道,原本热热闹闹的氛围一下子就没了。
路上行人的脚步突然停下,望向他们的眼神里,一下子全是恐惧。
那些正忙活的店铺老板和伙计,瞧见林东他们这一群带着杀气的人,脸上的笑瞬间没了,只剩下藏都藏不住的慌张。
一些胆子小的店家,更是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然后就忙不迭地就去关店门。
整个动作是既熟练,又慌乱。
这一幕,林东看得真真切切。
他心里自然也明白为何如此。
这砾砂县地处边境,老百姓常年被战乱折腾,一看到军队本能就害怕。
尤其刚才从村民口中得知,这里的守备驻军,简直和番蛮人也没啥两样。
所以,百姓看到他们,有这种表现也就不稀奇了。
林东没有说些什么,而是继续前行。
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县衙附近。
武彪赶忙几步上前:
“千户大人,咱要不要先去跟县太爷唠唠?”
林东轻轻摇头:
“县衙隶属于布政司,和咱们兵部不属于一个衙署,两者互不干涉。”
“咱们还是直接去边军驻地守备府。”
砾砂县的老百姓日子过成这个样子,县令作为当地的父母官,肯定脱不了干系。
可林东自己只是兵部的人,没权力管当地县衙的事儿。
就算心里对那县令极为不爽,这会儿也只能先放一放。
没过多久,众人就到了守军守备府。
只见门口就俩士兵,正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林东他们都快走到跟前了,这俩人才反应过来,仓促间站直身体,大声喝道:
“什么人?”
等看清林东他们身上官军的装束,两个守卫满脸惊讶。
其中一个赶紧说:
“报上名号!守备府乃是重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武彪见这架势,往前跨了一步,亮了一下腰牌威风十足:
“滇海大营,林副千户帐下!”
“此次前来,是特意按兵部指示,处理番蛮扰边一事的!”
“你俩要是敢再拦着,就按阻碍军务执法来办!”
这会儿的武彪,马上就要突破到炼肉境了。
身材魁梧壮实,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俩士兵。
再加上他话里满满的威胁意味,把两人吓得一哆嗦。
原本举起来的长枪,一下子就缩回去了。
武彪见此,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就闪到一侧,让出位置。
林东没有看其他人,而是大踏步走进了府里。
众人迈进守备府,里头冷冷清清的,除了稀稀拉拉几个留守官兵,压根儿不见他们长官的影子。
林东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眼里闪过一丝不满。
武彪瞅见这情况,几步就窜到一名士卒跟前,凶巴巴地揪住他衣领,大声喝问:
“你们的守备统领周百户在哪?”
那士卒被突然冒出来的黑状大汉这么一揪,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回:
“周……周守备他……他……”
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半天说不出来。
武彪见他这副怂样,心里火大,猛地一把将他往外推。
就在这时,武彪闻到一股刺鼻的骚味。
定睛一瞧,原来这士兵竟被吓得尿了裤子。
武彪一脸嫌弃,赶忙又把他推得更远。
紧接着,他又伸手抓住另一个士兵。
“你说!”
这士兵胆子稍大些,虽然脸上也满是惧色,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周守备去县衙了,正和县令商量……商量抵御番蛮的事儿呢。”
“哦?”
林东一听,眉毛微微一挑。
商量如何抵御番蛮?
如果真的有这心思,老百姓能过上这种日子?
“走,去县衙!”
刚踏出守备府大门,林东又转念一想。
那县衙地儿不大,容不下这么多人。
而且自己也压根不需要手下来撑场面。
再瞧府里这些士兵,一个个懒懒散散的,半点儿军 人的精气神都没有。
想到这儿,他眉头紧紧皱起,转头吩咐武彪:
“你带着弟兄们留下,好好整治整治这些士兵,别让他们再这么散漫!”
“得令!”
武彪马上行了个标准军礼,然后猛地扭头,扯着嗓子大喊:
“你、你、还有你,都给我站好了,赶紧排成一列!”
……
砾砂县衙后堂内。
守备周剑和县令林培二人,两颗脑袋凑在了一起,不停小声嘀咕着什么。
林培亲自拿起两本封着蜡的册子,轻轻推到周剑跟前:
“周守备,这是上月城西三乡的‘防番捐’册子。”
“每石粮加征了三百文,那几个乡绅虽说有些不满,但打着‘抵御番蛮’的旗号,总算是稳住了。”
周剑冷笑一声:
“上个月那帮番人过来劫掠了几次,朝廷增拨的军饷拖拖拉拉的。”
“不找这些土财主要点钱,弟兄们吃什么?”
“就指着朝那些平头老百姓多征些兵税?”
他突然把册子扯回来,脸色一沉。
“不过,林大人,你手下粮房的人太贪心,每百文扣十文。”
“再这么搞,老百姓可就要闹到上边去了。”
林培沉吟了一下:
“那我马上把扣下的银子补进‘兵备库’?”
高手过招,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周剑话里的意思,自然不是嫌弃他克扣的多。
而是在隐隐表达不满:
克扣了这么多,还不让守备军喝点汤,那“上边”自然就不乐意了!
因此,林培主动说出把银子补进守备军那里。
周剑的脸色刚刚稍微好了一点,就听见林培继续说道:
“只是下月要征粮,百姓要是问‘防番捐’为啥不能抵正税,我怎么说?”
周剑想了一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慢悠悠地说:
“你就说守备这里探听得知,番蛮又聚了几百人,我们要修烽火台,还得添三十弓箭手。”
“这些‘捐银’,是给他们买箭簇、铸铁锅的!”
“要是有不知好歹的秀才敢写状纸,你就把人送到我这里!”
“我让他跟着巡夜,亲眼见见‘番蛮’的厉害。”
林培自然知道,周剑口中说的“番蛮”指的是谁。
他眼睛一亮,缓缓点头:
“还是守备想得周到!”
“下月征粮,我让里正带着衙役跟守备卫所的弟兄一起去!”
“谁敢抗捐,就以‘通番’的罪名抓起来!”
“这样既没人敢闹,银子也能顺利收上。”
周剑端起茶碗一口喝光,然后大大咧咧地抹去沾到胡子上的茶沫:
“记住,银子收上来,先给卫所弟兄办冬衣。”
“其余的,你我各分三成!”
“至于剩下的四成……”
周剑伸手向上一指。
“你懂得!”
“这样,哪怕有人参咱们一本,咱俩也能保住脑袋!”
林培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有点不放心问道:
“那番蛮,咱们是真的不除吗?”
周剑闻言就笑了:
“除?”
他看着林培。
“老林,你今年贵庚了?”
“刚逾不惑。”
林培虽然不知道周剑为何突然提起这点,但还是回应到。
“四十,还在当县令,你就不想往上爬一爬?”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所以,周剑也没等林培回复,而是自顾自说道:
“可要想向上爬,光靠一股子干劲哪成啊?”
他捻了捻手指:
“没这个能成?”
“有番蛮在,就有由头去多征些税!”
周剑笑意更盛:
“你会和你的财神爷作对吗!”
林培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好!这一番大道理,我在外边听着,都感觉获益匪浅!”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二人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