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成栋本来正对张继北满意呢,听完这句话...不能说脸色巨变,心情也是立马切换成了惋惜。
年轻人嘛,想事做事欠考虑是正常的。敲打敲打、自己再慢慢带一带着就好了。
想罢,他伸手一阻德力根想要打圆场、劝告解释的姿态,反而亲自拉来了座椅,搬至张继北身侧:
“坐,说说你的想法吧,为什么这样说?”
他是认准了张继北是个愣头青,没有考虑到几户人家的生存问题,一定要硬到底。
所以故意给他个说话的机会,等会儿自己好质问一下村民的生计就该忽略吗?
以此重新建立光辉形象,让张继北忘掉自己刚才呛水的样子。
可是他不知道,张继北的思路根本不是这样。
张继北稍微犹豫了下。
他也知道自己这话稍显突兀,相当于见领导的第一面就要开始顶杠了。
不过胡成栋的想法确实有误,而且是个大坑,他必须用胡成栋能够接受的方式慢慢点明。
所以他没立马坐下,而是先捧了一手:
“向乡上要补贴,本就有这个政策,程序上是绝对没问题的。再加上您的面子在,那几户的甚至比打猎的收益还要高上几分。”
张继北说这话时也一直观察着胡成栋的表情,立马就发现了他转头之前,那尽力压住却仍然翘起的嘴角。
顿时心道我这嘴可不是一般的甜,在乡上当文员的时候,乡长听说我要入村,都舍不得我走呢。
胡成栋抽了口烟,当然也觉得‘您的面子上’这几个字,听起来咋就这么舒坦呢?
不,不对!
他又马上反应过来了。
那他既然考虑到了生计问题,为啥还说咱老胡的做法不对呢?难不成...我真错了?
得忍住,不能丢了范儿,不能请教!
尽管胡成栋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迫不及待想知道张继北为啥这样说。
但还是拿起搪瓷杯故作镇定的喝了口茶,然后装作笑骂、实则无比好奇的说道:
“你小子不老实,少拍马屁,继续说!”
张继北看着胡成栋这一连串遮掩的动作,也是彻底舒缓了心情,没有揭穿。
反而赶紧换了称呼、顺势屈膝坐在了板凳上,拉近距离,又卖了个关子:
“胡叔,我敢打包票。刚才街上,是齐克坦故意挑起的冲突,不是临时爆发的!”
胡成栋一直竖着耳朵仔细听呢。
张继北这么一说,他立马意识到了吵架这事儿没这么简单,但还是抓耳挠腮的索要证据:
“继北同志,你确定吗?展开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事入正题,张继北没有耽搁,吐露所有实情:
“胡叔,千真万确!齐克坦走的时候,特意往暗处瞟了一眼。我也往那个方向去看,发现确实有人!”
“我没看清具体是谁躲在那儿,但是那人的下襟是用靛蓝线绣着星月图腾,这点我看的一清二楚!”
胡成栋听后,瞪大了牛眼拍案而起,立马和德力根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吉雅!伊勒德的人!”
两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迅速解释说了这人的背景:
吉雅,不但狩猎水平不错、阴招也有不少。再加上是萨满的亲侄子,在伊勒德那边的地位很不错,算是个‘军事’人物,
他平日里最爱臭美,所以很好辨认——根本不用看长相,衣服穿的最得体、头发最整齐的就是他。
而他最近最爱穿的那套绣着星月的衣服,独此一家,别无二人!
事情到这,胡成栋其实也彻底明白了为何张继北说,不能这么办了。
但眼下,他被张继北这个胆大心细、八面玲珑又有责任心的人才彻底蛰伏了,忍不住想听他多说两句。
所以他不想打断年轻人的表演,甚至还主动给他散了一根烟以示喜爱:
“继续说!那为啥就不能向乡里要补偿了呢?”
张继北哭笑不得的接过烟,知道事情到了这里,胡成栋应该不会掉坑了。
“胡叔,您都懂了还让我说。”
连连摆手躲过这位老不尊想给他点烟的动作,把烟夹在耳朵上,听话的继续道:
“他们既然这样设计,肯定也会盯着德力根爷爷和拥护德力根爷爷的那几户。”
“要是真得了补偿,以村内的气氛和那位的手段,肯定会传出‘这几户人打不到猎,就成了汉人的狗’这样的话的!”
胡成栋深吸口气,把烟头丢在地上,恶狠狠的用脚踩灭,补上最后的结语:
“对!你说的不错。”
“到那时候,我岂不是又害了一把老德力根?伊勒德更是要耻笑,竟然这么简单就掰倒老德力根了!”
呼....
胡成栋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竟然有些跑偏。
他想的是,妈的还好自己最开始没着急教育这小子,要不然就又要出丑了。
然而——
“咳,咳...”
他刚放松心情,一旁的老德力根却咳嗽两声,依旧皱紧着眉头,然后提醒两人:
“唉...可是,我们也没其他办法啊。说到底...不还是因为我年纪大了,换了鹿哨人就寻不到鹿了。”
“我总不能看着他们掏存款过冬吧?那我这个领头人,做的才叫真失败呢。”
看着德力根雅亚的愁容,张继北知道,自己表现一把的机会终于来了!
如果只是点明暗处有威胁,最多让德力根爷爷和胡书记认可自己。但他的目标,可是要迅速融入整个多布库尔村。
带着大家打鹿,是个很不错开始。
只要入了大山就是自己的世界。
不说哪棵草被什么压住了自己都知道吧。但是,与各种小动物、小植物进行简单的交流,还是可以随随便便做到的。
大山对他来说,丝毫没有威胁。
所以,他自告奋勇道:
“胡叔、德力根爷爷。我父亲以前也是护林员,我从小就在林场生活。狩猎的事,我有点经验。”
“不管咋说,我们必须再试一次,同时我也想参与进来!我们...再去一趟不就好了?”
张继北一番毛遂自荐后,想的是以自己刚才的优秀表现,两人没理由不答应。
但坏事就坏在——他表现得太过优秀,胡成栋对他实在太过喜爱,不忍看他出任何岔子。
猎鹿少说一周,一般十天,长则一月!风餐露宿的日子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坚持的。
再加上眼下正冬,雪一落,山里下的夹子数不胜数。
找鹿需要散开,散开之后,老猎人都自顾不暇呢,谁顾得上你啊?
所以胡成栋把搪瓷杯重重磕在桌面,语气激烈的说道:
“胡闹,我不同意!协管员不是护林员,跟猎户更是两码事,你得听书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