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拎着桶，带着蹦蹦跳跳的小鱼拐进国营饭店后巷。

　　后厨飘来饭菜的香味，铁皮后虚掩着，能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

　　他让小鱼在原地等着，自己拎着桶过去敲门。

　　“同志，海鲜收不收？”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王德发熟悉的声音。

　　“是沉舟来了？”

　　王德发从门内探出头，手里还攥着菜单。

　　“今儿带啥宝贝了？我闻着你这桶里的海腥味都带贵气。”

　　“王哥笑话我。”

　　陆沉舟把木桶往地上一墩，“赶了趟早潮，捡了些杂七杂八的——您瞅瞅，啥都有。”

　　王德发凑过来扒拉桶里的海货，频频点头：“好家伙，你这是把龙王殿掀了一角吧？”

　　话虽这么说，他的眉头却渐渐拧成了疙瘩。

　　“不过老弟啊，今儿怕是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陆沉舟疑惑的皱起眉头，“怎么？东西不行？”

　　“不是不行，是实在兜不住了。”

　　王德发叹了口气，靠在门框上弹了弹烟灰。

　　“你也知道，现在公 款吃喝少了，个体户大排档又一个一个冒出来，不瞒你说，咱们饭店里还囤着上个月的鱼呢，到现在账上还挂着没结。”

　　陆沉舟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两年政策风往个体户那边偏，国营饭店的采购量锐减。

　　其实他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连王德发这样的活络人也开始犯难。

　　王德发无奈的叹了口气，“实在是没福气收你这些了，东西是真挺好的。”

　　说着，他俯身拎起俩螃蟹，“你看这个多肥，要不这样，这几个卖我，我回家自己吃。”

　　“王哥你看这话说的，送你不就得了。”

　　“哎！那哪儿行！”

　　不过虽然这么说，陆沉舟给他时，他倒是也没抗拒，笑的还挺开心。

　　送了王德发两只螃蟹，陆沉舟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提起。

　　“对了王哥，你见多识广的，砗磲你知道不，收购站那边能开多少价？”

　　“砗磲？多大个儿？”

　　“脸盆大小，带金斑的。”

　　王德发烟头按灭在门框上的铁皮烟灰盒里，连连摆手：“快别犯傻了！收购站那帮老财迷，见着金子都能说成黄铜。”

　　“你这砗磲要是卖给他们，值不了几个钱。”

　　“上个月工艺品厂的陈老板来我这儿喝酒，说港台商人收这玩意儿做摆件，巴掌大的都敢开五十块！”

　　“这玩意这么值钱啊？”陆沉舟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可不是嘛，现在有钱人多了，就喜欢倒腾点稀奇古怪的玩意。”

　　陆沉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来其实主要目的，就是想找王德发打探一下砗磲的价格。

　　虽然收购站的老吴肯定也懂，但那老小子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信息永远是一手资源，更何况这年代信息差大的很，有了信息，就有了金山银山。

　　他朝王德发拱了拱手：“谢王哥指点，那您先忙，这几个螃蟹我给你留这儿了。我就先去收购老吴那儿，把这些东西给卖了，隔得久了又给这老小子压价的理由了。”

　　“行，我就不送你了。”

　　带上小鱼离开了国营饭店，没花多久就到了熟悉的收购站。

　　老吴的算盘珠子这会儿正在木柜上噼里啪啦响得像炒豆子。

　　见陆沉舟进门，他立马堆起满脸褶子笑。

　　“哎哟，这不是‘金手指’后生吗？今儿又从海里捞着啥宝贝了？”

　　“抬举了，就捡了点零碎。”

　　陆沉舟把桶往秤上一放，“你过过眼。”

　　老吴搓着手，“来，我看看都有啥好东西。”

　　“嚯，东西真不少啊，你们捡了多久，在哪儿捡的？”

　　“就码头那边。”陆沉舟把渔网也丢过去。

　　“这咋连石磺都有，你真是赶海捡的？不是在谁家渔场偷的吧？”

　　“对，就是在你家扒的，今儿也就踩踩点，明天就给你搬空。”

　　陆沉舟有些没好气的说，这个老吴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瞧你，经不起逗呢。”老吴尴尬的笑了笑，把桶里的东西哗啦倒进筐子中，拿出几个小框扒拉起来。

　　“东西真杂啊，十来样，你这我不好给你算啊。”

　　陆沉舟翻了个白眼，伸手把像猫眼螺跟鲍螺这种，只有一两个的捡出来放回桶子里。

　　“算剩下的，这些我拿回家自己吃。”

　　老吴这下可算不多说话了，生怕再多说两句，陆沉舟连剩下的都不卖给他了。

　　过了一会儿，随着东西一一过秤，老吴又打起了算盘。

　　“嗯……青口贝算五分钱一个，花蛤按小杂贝走，三毛钱一斤，三斤沙虫给你算两块，海星三只六分，石磺两毛……”

　　噼里啪啦一顿算盘打下来，老吴抬起眼，“统共算你二十二块五，凑个整，给你二十三块。”

　　陆沉舟闻言没说话，抓起东西就往桶里倒。

　　“得，看来今儿没缘分。”

　　“这石磺拿回家炖豆腐，花蛤清蒸，沙虫爆炒，够我们兄妹俩打牙祭了。”

　　“哎哎哎！”

　　老吴连忙凑过来发烟，“有话好说嘛，年轻人别这么大火气——”

　　陆沉舟白了他一眼，“这生意能做你就好好做，你这拿我当日 本人坑呢？”

　　虽然不清楚具体市场价格，但沙虫近年来因滋补名声渐起，价格的确看涨；

　　至于海星，虽说本地人瞧不上，但架不住城里人的新鲜劲儿，倒手卖当标本卖也五毛一个，到他这儿成破烂了。

　　“别别别！我重新算！重新算！”

　　老吴脸上挂着一丝窘迫的笑，重新拨拉算盘。

　　“沙虫按高价算，花蛤我也给也给你开个特例，八爪鱼每个多给五毛……”

　　他咬了咬牙，“总共二十八块，不能再多了！”

　　陆沉舟盯着他，“昨天我在码头见着个体户收八爪鱼，都给一块二一斤呢，我们村还有个老中医要石磺，要不我找他们去？”

　　老吴的手在算盘上拍得啪啪响：“得得得，算我栽你手里了！三十五块，爱卖不卖！”

　　这个价格勉强算是达到了陆沉舟的心理预期，虽然继续砍下去，应该还能再涨个一两块，不过他也懒得费这个口舌了。

　　“拿钱。”

　　到了这时候，老吴还想贪便宜，“兄弟，我都给你让这么多了……”

　　他朝小鱼旁边的桶抬了抬下巴，里面装着陆沉舟刚才拿出来的几斤零碎。

　　“要不这些就让给我了呗？”

　　陆沉舟笑了，“行啊，那干脆凑个整，给我五十得了。”

　　老吴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闷声从兜里拿钱，不大乐意的放在桌上。

　　陆沉舟数着三张大团结和一把毛票，心里可算踏实了不少。

　　要是把砗磲和桶里那些也加上，今天又赚了小一百。

　　“小鱼，走，哥带你买糖吃去。”

　　陆沉舟拉着小鱼的手，正准备出收购站，忽然听到身后的老吴发牢骚的声音。

　　“死猴子还说这小子好忽悠，这明看精的要死。”

　　“等明天猴子过来了非得说说他……”

　　陆沉舟离开的脚步忽然一顿，诧异的回过头，“你说谁？”

　　老吴见自己背后说坏话让听到，心里一慌，连忙摆手，“兄弟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沉舟已经冲了过来，手拍在桌子上，“你说谁明天过来？”

　　“就……猴子啊……”

　　“哪个猴子！？”

　　“还能是哪个？前两天在我这儿跟你说话的那个猴子，侯国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