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咣！

“嘿哈！”

“看我铁砂掌！”

“开！给我开啊！”

天刚蒙蒙亮，血炼宗外门弟子聚居区的各个小破院里，就准时响起了各种咋咋呼呼、声嘶力竭的吼声，

伴随着法术打在木头桩子上、石头靶子上发出的沉闷或清脆的声响，还有不小心打偏了的痛呼和咒骂。

新的一天开始了。

对这些还在挣扎的底层弟子来说，每一天都是这样开头的，

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撞那道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就是硬得像玄铁浇筑的“修为壁障”。

在通向山脚藏经阁的碎石小路上，慢吞吞地走着两个人。都是女的。

左边那个，个子稍矮一点，叫池玉。

走路的时候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好像地上有花似的。

两条麻花辫垂在肩上，没啥光泽，跟她整个人一样，蔫蔫的。

脸色有点苍白，嘴唇习惯性地抿着，显得闷闷的。

她走路很轻，步子也小，生怕踩死了蚂蚁。

右边那个，高一点，扎着个有些松散的马尾，甩在脑后一晃一晃。

她叫成蕾，走路不像池玉那么缩着，但也谈不上多精神。

眼神倒是比池玉多点生气，但也带着明显的焦虑和急切，像是在追着什么东西跑。

她时不时抬头看看已经能看到轮廓的藏经阁灰扑扑的塔楼，又烦躁地抓抓自己的头发，动作幅度有点大。

两人都不说话，空气就剩下碎石路上粗糙的脚步声，和远处其他院子里传来的“嘿哈”背景音。

沉默里压着沉甸甸的东西。

“池玉，”

成蕾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有点干，

“你说……这次能找到吗？”

她眼神里带着点最后挣扎的微光。

池玉没抬头，看着地面，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跟蚊子哼差不多，听不出情绪。

“找找看吧。”她又补充了三个字，算是回应。

两人都是练气二层。

在这外门，垫底的那种。

血炼宗的规矩，简单粗暴——实力为王。

练气二层，那就是食物链底层。

连个杂役弟子，只要会点拳脚功夫加炼过点气，有时候都能鼻孔朝天地跟她们说话。

压力。

巨大的压力像块大石头，不分白天黑夜地压在她们心口。

尤其最近，眼看新一批资源分配又要开始了，

那点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月俸和药丸，还有山下坊市里那些给外门弟子打杂的轻松活计，都要按修为排名来分。

她们练气二层，排名倒数，分到的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

“练气三层……必须得练气三层……”

成蕾握紧了拳头，

“不然下次领药，咱俩连最次的碎灵丹都只能瞅着别人拿了！”

她一想到那种场面，心里就堵得慌。

池玉没应声，只是脚下的步子似乎加快了一点点。

她当然也急。

急得快疯了。

可性格使然，她不会像成蕾那样喊出来，所有的焦虑和憋屈，都闷在肚子里发酵。

藏经阁到了。

这楼修得倒是挺气派，黑沉沉的石头垒起来的，看着厚实又冰冷，透着股古旧味儿。

门口两根大石柱子上刻着些看不懂的凶兽图案。

天还没大亮，门口就已经排了十几号人。

放眼望去，清一色的练气初期，眼神都差不多。

带着点焦灼，带着点不服输的狠劲，还有熬夜修炼留下的疲惫黑眼圈。

大家都一样。

天赋不行的人，只能靠拼命，靠时间硬堆。

指望能在浩如烟海的功法里，找到一本威力能盖过天赋的秘籍，或者找到一条别人没发现的近道。

池玉和成蕾默默排在了队伍尾巴上。

没人说话，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终于，藏经阁厚重的大木门吱吱嘎嘎地被两个当值的内门弟子从里面拉开了。

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味和霉味的阴冷气流涌了出来。

人群立刻像活水一样往门里涌。

池玉和成蕾被人 流裹挟着，也挤了进去。

藏经阁第一层，大得很，一排排高大的黑木书架矗立着，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玉简、竹简、兽皮书，还有少数发黄的纸书。

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灰尘颗粒。

目标明确，直奔功法区。

练气二层能换取的贡献点实在太少，根本没资格上更高的楼层。

两人立刻分散开来，像两只掉进米缸的耗子，开始在书架间穿梭。

眼神急切地扫过那些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功法标签，手指在玉简和书籍上快速划过，寻找着符合要求的名字。

池玉的目标很实在：安全，容易练，见效要快。

她不敢选那些名字霸道但后面备注“易入魔”、“根基不稳者慎修”的东西。

她在一排写着“基础吐纳”、“轻身固元”、“延脉补气”的书架前停得最久。

拿起这个看看简介，要求灵气精纯程度达到练气三层标准才能练；

拿起那个看看，修炼周期漫长，瓶颈描述语焉不详……

她心里一点点凉下去。

成蕾则激进多了。

她在那些名字就透着狠劲的书架前转悠：《爆血焚元功》、《裂骨撼山拳》、《速行燃魂遁》……

名字一个比一个吓人。

翻开看看，《爆血焚元功》果然需要燃烧本源精血，练一次虚弱好几天；

《裂骨撼山拳》直接备注“修炼初期需反复震荡骨骼，以秘法裂而不损，疼痛剧烈”……

威力是大，可代价也大得让成蕾心里直打鼓。

就她这点底子，烧一次血，估计十天半月别想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

周围的低阶弟子们也是差不多情况，叹息声此起彼伏，有人的脚步声开始变得沉重而拖沓。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成蕾烦躁地把手里一本写着《铁臂横江术》但要求“每日需外力重击双臂三个时辰”的破烂竹简拍回书架上，

“要啥没啥，连个能速成的都没有！”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藏经阁里显得有点突兀，引来旁边人无精打采的一瞥。

池玉默默放下手里最后一本介绍“水润丹心诀”的玉简。

名字好听，要求灵气温和绵长，还要配合水属性材料辅助……

她这种五行平平，灵气寡淡的体质，根本练不了。

她靠在冰冷的书架上，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盖住眼里的失落。

呼吸有点乱。

找不到。

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那些所谓“稳扎稳打”的功法根本不符合她们快速提升的需求，

而那些看着能速成的，又像是给她们挖好的火坑，跳下去只会烧得更惨。

“池玉……”

成蕾走了回来，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刚才的烦躁劲儿不见了，只剩下无力的茫然，

“我……我们是不是……”后

面的话没说出口，但两人都懂。

练气二层卡了这么久，眼看别人渐渐追上甚至超越，她们却连个门槛都摸不到。

这辈子，是不是就卡死在这了？

当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的外门弟子？

连杂役弟子都敢瞧不起她们？

池玉低着头，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绝望像冰水，从脚底一点点漫上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一排书架后面“踱”了出来，恰好停在距离她们几步远的一个光线稍微明亮点的空档处。

来人穿着一身灰蓝色料子的长袍，虽然看着有点洗得发白，针脚也有点粗糙，明显不是啥好料子，但胜在干净整洁，没看到油渍和破洞。

头发用一根新削的木簪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下巴上原本乱糟糟的胡茬也刮得干干净净，露出泛青的皮肤。

是赵德柱。

但这打扮一新的赵德柱，整个人透着一股……刻意的劲儿。

他的背挺得比平时任何时候都直，甚至有点僵。

脖子梗着，努力收着平时习惯性探出去的猥琐劲儿。

手里也没空着，一尘不染的宽大袍袖里，揣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嘴角努力地往上提着，想营造一种“高深莫测”、“云淡风轻”的微笑弧度，

可惜眼角和法令纹堆积的疲惫以及长久市侩习性留下的印记，让这个笑看起来像是硬刻在脸上的面具，僵硬又别扭。

他像是没注意到周围几个弟子投来的略带诧异的目光（毕竟以前那个欠肉钱、撒泼打滚的赵长老形象深入人心），

也像是不经意地一拂袖，恰好把袖口露出一抹干净的里衬展示在池玉和成蕾面前。

他的目光，像是两把精准的小探针，在池玉低垂的后颈和成蕾通红的眼睛上扫过。

那里面弥漫的失落、沮丧、焦虑、茫然……

对赵德柱这种混迹底层多年的老油条来说，简直是黑夜里的篝火，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就是现在！

赵德柱的“世外高人范儿”似乎自然了一点。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刻意为之的平淡温和：“两位小友。”

池玉和成蕾都被这突然的声音惊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

当看到是赵德柱时，两人脸上都闪过一丝错愕。

池玉下意识地微微退后半步，眼神里带着警惕。

成蕾则皱了下眉，心想这个老无赖又想干嘛？

穿得这么怪模怪样？

赵德柱对她们的反应似乎浑然不觉（或者说强行忽略），脸上那个“和蔼”的笑容又扩大了一点点，显得更假了一点。

他没说话，只是动作极其缓慢地……

从他那宽大的、干净的袖子里，极其郑重其事地……

掏出了一个卷轴。

这卷轴一看就不是藏经阁的东西。

藏经阁的功法载体，要么是玉简，要么是竹简，要么是精心装裱过的兽皮书或纸质书册。

而这个卷轴呢？

材质是最便宜、最劣质的黄褐色硬皮纸卷成的，两头用粗糙的麻线潦草地捆着，甚至可以看到纸边翻卷起的毛刺。

整个卷轴也就一尺来长，巴掌粗细，显得单薄又寒碜。

赵德柱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卷轴托在手上（动作有点用力，仿佛在拿一件稀世珍宝），递到了距离池玉和成蕾更近一点的地方。

他压低了一点声音，那刻意装出来的平和音调里，努力揉进了一点“看在有缘才告诉你”的神秘感：

“贫道……咳，老夫观二位小友，根骨清奇，更难得是向道之心甚坚，却一时受阻于前路迷障，寻觅无门，颇为惋惜。”

池玉和成蕾都被他这口吻弄得一愣一愣的。

根骨清奇？

她们俩？

外门有名的吊车尾？

还迷障？

不就是找不到能练的功法吗？

赵长老今天这是演的哪一出？

而且这词儿听起来……酸溜溜的？

赵德柱似乎没觉得尴尬，继续用他那排练了好久的“高人腔”说着：

“天道五十，大道四九，总有一线生机。此物……”

他托着卷轴的手往前又送了半寸，

“非是凡物。乃是老夫……嗯……早年间游历一处极险恶的……嗯……上古秘境碎片边缘时，机缘巧合所获。

此秘境……呃……核心试炼极为奇异，非斗力，非法术，乃是……嗯……锤炼心志、挖掘潜能的……无上宝地！”

他说到这里，语气稍微“激昂”了一点，试图调动情绪，可惜效果平平，反而有点干巴。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老夫本欲……嗯……留作己用，但今日见此二位小友求道之心赤诚，道心有惑，实在于心不忍。故而……唉，便结个善缘吧。”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池玉和成蕾那依旧茫然又略带狐疑的脸，一咬牙，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此物记载一丝进入那奇异秘境的门径与体验之法。二位若有兴趣，只需……呃……只需两块下品灵石，便可拿去一观一个时辰。”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比了个“二”的手势。

说出“两块下品灵石”的时候，他眼神深处极其迅速地划过一丝肉痛。

妈的，宗主只让卖两块！这跟白送有啥区别！

两块下品灵石？

池玉和成蕾的注意力，终于从赵德柱这身怪里怪气的打扮和他那些云里雾里的鬼话上，落到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卷轴本身。

她们的视线，顺着赵德柱托着卷轴的手，落在了那个寒碜的纸卷上。

卷轴外面没写字。

赵德柱非常“体贴”地、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捻开了卷轴最外面一层有些翻卷的劣质黄皮纸，

露出了里面同样粗糙、但写了几行潦草墨字的褐色纸面。

字是竖着写的，墨色也不匀。

最上面一行，笔走龙蛇（或者说歪歪扭扭），写了四个斗大的字，像四颗张牙舞爪的炭块，挤占了卷轴最显眼的位置：

​​《掘地求升》​​

掘？地？求？升？

池玉的眉头皱起了一个小小的疙瘩，眼神里是纯粹的茫然。

这什么名堂？

听起来像开荒拓土的凡人苦力活，或者某种打井的技能？

这跟修仙，跟突破境界，有半个灵石的关系吗？

锤炼心志？挖掘潜能？

就靠……掘地？

成蕾也是一脸懵。

她性子直，没池玉那么沉得住气，直接就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疑惑和一种“你是不是在耍我们”的质问：

“《掘地求升》？啥玩意儿啊这是？挖地的功法？赵长老，你……没搞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