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透进石洼村。
村长的院子已经挤满了人,比昨天更热闹。
男女老少都来了,脸上带着紧张和期盼。
院子一角堆满了东西。
粗陶水罐、细颈酒瓶、带缺口的瓦盆、蒙着厚灰的腌菜坛子……
各式各样,高高低低垒起来,像座小山。
村长拨开人群,走到韩希暂住的偏屋门口,敲了敲那扇薄薄的木门板。
“先生,大伙儿都来了,东西也备齐了。”
门开了。
韩希走出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扫了一眼喧闹的院子,目光在那堆瓶罐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他点点头,没说话,径直走到院子中央一块相对开阔的地方。
人群自动围拢过来,嘈杂声渐渐低了。
韩希站定,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因常年劳作而黝黑粗糙的脸。
“字,”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最后几丝低语,
“是记事的符,通心的桥。认得它,看得懂地契借据,读得明祖宗留下的东西,路就宽一寸。”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
又走到那堆瓶罐旁,随手拿起一个沾满泥垢的空陶罐。
他用石片在罐身相对光滑的地方用力一划。
罐子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白色划痕。
“看,”
韩希举起罐子,让周围的人都能看到那道划痕,
“这就是‘一’。最简,也最根本。”
他用石片又在旁边划了一道平行的痕,
“这是‘二’。”
接着,划了一道竖线穿过两道横线,
“这是‘十’。”
村民们伸长脖子,眼睛死死盯住那三道简单的划痕。
有人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在空气中笨拙地模仿。
“记住它们的模样。”
韩希放下罐子,把石片扔回地上,
“现在,各自找地方,找个瓶罐,找块趁手的石头或木片,照样子划。先划‘一’,划一百遍。划完,再划‘二’。”
人群骚动起来。
村民们立刻冲向那堆瓶罐山,你争我抢地翻找着。
拿到瓶罐的,赶紧在院子里找块泥地坐下,或者靠着土墙,急不可耐地抓起手边的硬物,学着韩希的样子,在自己分到的瓶罐上用力划起来。
一时间,院子里充满了“嗤啦”、“沙沙”、“咯咯”的刮擦声,此起彼伏。
韩希背着手,开始在人群中走动。
他的步子很慢,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埋头苦划的人,扫过他们手中紧握的瓶罐。
【任务:破而后立!进度:0/100】
一个坐在墙根的半大小子,正憋红了脸,用一块尖石头在一个细颈陶瓶上使劲划拉“二”字。
他太过用力,手腕发抖。
韩希停在他面前,阴影罩住了他。
小子吓了一跳,抬头看到韩希面无表情的脸,手一哆嗦。
“手不稳。”
韩希的声音平平响起,听不出情绪,却让小子头皮一紧。
他伸出手指,点向瓶身小子刚划出的那道歪扭的竖线,“这竖,歪了。重来。”
小子连忙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瓶身,想抹掉那道歪线重新划。
就在他低头擦瓶,注意力分散的一刹那,韩希垂在身侧的手,似是不经意地轻轻一拂,手背极其精准地撞在了瓶口边缘。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猛地炸开!
细颈陶瓶从小子手中滑脱,重重砸在地上,瓶肚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溅了一地。
小子完全懵了,保持着擦瓶的动作,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周围的刮擦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愕地望过来。
韩希眉头瞬间拧紧,脸上罩上一层寒霜。
他弯下腰,捡起一块较大的瓶身碎片,
指着上面那几道歪歪扭扭、尚未完成的划痕,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的、明显是强忍怒火的严厉:
“看看!这就是你的‘二’?字没写正,瓶先碎了!
练字需心静!心浮气躁,手底就发飘!
连个瓶子都拿不稳,如何能写好字?这是糟蹋东西!更是糟蹋这难得的机会!”
他的目光如锥子般刺向那半大小子,又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村民。
小子被训得面红耳赤,头几乎埋进胸口,羞愧得无地自容。
周围人也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手里的瓶罐,大气不敢出。
韩希将那碎片重重扔回碎陶堆里,发出一声闷响。
他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压下了更大的怒火,语气稍稍缓和,但依旧冷硬:
“罢了!念你初学,心急了。去,回家,再找个结实点的罐子来!记住,稳字当头!”
“是!是!先生,我这就去!”
小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院子,生怕慢了一步。
韩希直起身,脸上的厉色还未完全褪去,目光转向旁边另一个被吓住的妇人。
那妇人手里捧着一个不小的瓦盆,盆沿已有豁口。
韩希走近一步,指着盆沿:“你这豁口,容易刮手。写字时,心神不宁,就容易……”
他话没说完,仿佛是为了演示那“心神不宁”,
他的手臂在指点豁口时,动作幅度似乎略大了一点,肘部外侧“恰好”蹭到了妇人捧着盆底的手指。
妇人手指吃痛,本能地一松。
“哐当!”瓦盆坠落,砸在硬泥地上,瞬间裂成几大块。
“哎呀!”妇人惊呼出声,看着地上的碎片,又惊又怕地看向韩希。
韩希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恨铁不成钢:
“……就容易失手。心要定,手要稳!一个盆,碎了就碎了。
可这练字的机会,碎一次就少一次!去,也回家,换个完好的来。”
妇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声应着“是是是”,也慌忙转身跑回家去。
【任务:破而后立!进度:2/100】
院子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村民们握着瓶罐的手心都出了汗,写字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僵硬。
他们看向韩希的目光,敬畏中更添了几分紧张。没人觉得韩希是故意的。
他训斥时那压抑的怒火,那失望的眼神,那疲惫的叹息,都无比真实。
在他们看来,这位先生是真心实意想教他们,所以才会因为他们的笨拙和不小心而如此生气。
这么好的先生,上哪找去?可不能因为几个破罐子惹恼了他!
韩希继续巡查。
他走到哪里,哪里的空气就仿佛凝固几分。
他仔细观察每个人划出的笔画,偶尔出声指点:
“这一横,太飘。”
“这一竖,没力。”
他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暴怒,但依旧严厉。
每一次指点,他的身体都靠得极近。
每一次看似无意的靠近,总会带来一点“意外”。
有时是他的衣角带倒了倚在墙角的空酒瓶(啪啦!);
有时是他指点笔画时,手指“不小心”碰翻了放在脚边的瓦罐(哐啷!);
有时是他转身时,鞋尖“恰好”绊到了地上一个圆肚陶罐(咕噜…砰!)。
清脆或沉闷的碎裂声,在压抑的书写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次碎裂,都伴随着韩希瞬间冷下来的脸和一句简短的训斥:
“心神不属!”
“毛手毛脚!”
“可惜了这练字的物件!”
而被“训斥”的村民,无一例外,都是满脸通红,羞愧难当,二话不说,立刻扭头冲出院子,飞奔回家去取新的瓶罐。
他们生怕自己动作慢了,让先生觉得他们不珍惜这机会。
【任务:破而后立!进度:15/100】……
【37/100】……
【58/100】……
进度在稳步爬升。
村民们最初的紧张和恐惧,渐渐被一种更强烈的决心取代。
他们看出来了,这位先生虽然严厉,但确实在认真教!
而且,只要他们努力学,态度端正,先生并不会真的为难他们。
不就是几个破罐子吗?家里墙角旮旯里多的是!
砸了就砸了,再拿就是!只要能学到真本事!
有人开始小声叮嘱旁边的家人:“快,回家把柴房那几个旧坛子也搬来!放这儿备用!”
立刻有人响应,悄悄溜出院子。
很快,院墙根下就多出了几堆“后备”瓶罐。
每当有人不小心(或者被韩希“不小心”)打碎了手中的,
立刻就有家人或邻居飞快地从后备堆里拿起一个塞过去,低声道:“快,接着练!别让先生等!”
刮擦声重新密集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投入和用力。
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想把自己手中的笔画划得更直,更深,更接近先生演示的样子。
他们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笨拙”而弄坏先生的“教具”,更不想看到先生那失望的眼神。
韩希依旧在人群中缓步穿行。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专注而紧绷的脸,扫过他们手中被反复刮擦、布满白色划痕的瓶瓶罐罐,最后,落在了意识深处那个系统面板上。
【任务:破而后立!进度:99/100】
还差一个。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个壮年汉子面前。
汉子正全神贯注,用一根磨尖的树枝在一个厚实的腌菜坛子上刻划“十”字。
他刻得很用力,额角都冒了汗。
坛子很结实,放在他两腿之间,稳稳地立在地上。
韩希看了片刻,忽然开口:“力道够了,但笔画交接处,要更利落。看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俯身,伸出右手食指,似乎要指点汉子刻划的交接点。
他的手指精准地落向坛口光滑的边缘。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坛口的瞬间,
韩希的右脚脚尖,以快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极其轻微地向前一探,
极其精准地在那汉子支撑坛子的左脚踝外侧,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
汉子左脚踝被外力一点,身体重心瞬间出现极其微小的失衡,捧住坛身的手下意识地想要稳住,却带动了坛子!
“哐——嘡!”
沉重的腌菜坛子从汉子两腿间猛地歪倒,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厚实的陶壁没有完全碎裂,但坛口和坛身连接处,却摔开了一道巨大的、贯穿性的裂口!
整个坛子,彻底废了。
汉子“啊呀”一声,看着地上裂开的坛子,又惊又急地抬头看向韩希。
韩希已经直起身。
他看着地上裂开的坛子,脸上没有怒火,也没有失望。
相反,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裂开缝隙般的弧度,飞快地爬上了他的嘴角,随即又消失无踪。
【任务:破而后立!进度:100/100】
【滴!新手引导任务‘破而后立!’完成!】
【奖励发放:基础游戏机制——‘掉落物’算法库(初步激活)已解锁!】
【宿主本体规则数据库接入中…基础运算逻辑植入完成。宿主可初步感知并触发‘掉落物’生成规则。】
“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
汉子看着韩希脸上那瞬间闪过又消失的“笑意”,心头猛地一慌,以为先生气极了反笑,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
韩希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还带上了一丝……
在周围所有村民看来,分明是看到弟子努力后、终于取得一点微不足道进步时的——欣慰?
他摆了摆手,声音平和了许多,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无妨。心神专注是好事,但也要留意周身。
这坛子厚实,摔裂了也好,省得你总用它练,反倒练不出手腕的灵活。
去,换个小点的罐子来,接着练。记住刚才的力道。”
汉子愣住了。
先生…没生气?
还安慰他?甚至还对他笑了?
那笑容虽然一闪而逝,但分明是满意的!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动力瞬间冲散了汉子心中的惶恐和愧疚。
他猛地站起来,声音洪亮:“是!先生!我这就去换!”
他几乎是跳起来,冲向院墙边的后备瓶罐堆,飞快地抓起一个相对小些的瓦罐,冲回原位,更加卖力地刻划起来。
“先生没生气!”
“先生刚才好像笑了?是满意我们吧?”
“肯定是!大家加把劲啊!别辜负先生!”
窃窃私语在村民中迅速传开。
他们看着韩希那似乎比刚才“温和”了一点的侧脸,
心中那点因打碎瓶罐而产生的最后一丝不安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干劲和感激。
院子里的刮擦声瞬间变得更加密集、更加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热情都刻进那些粗糙的陶土瓦罐里。
村长一直站在院门口,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韩希在人群中巡视、训斥、又“无奈”地接受现实;
看着村民们从惊慌到羞愧,再到如今的充满干劲;
看着那些堆在墙角的备用瓶罐;听着那此起彼伏、充满生命力的刻划声。
他布满皱纹的手慢慢抬起,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子,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慨。
“好啊…真好…”
他低声喃喃,布满风霜的脸上,慢慢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满足的笑容。
他点点头,不再看院子里的喧闹,转身背着手,慢慢地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