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希睁开眼。

破窗纸外透进灰白的光线。

他没有立刻起身，躺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听着屋外早起村民的脚步声和低语。

意识沉入深处，冰冷的系统面板悬浮着：

【任务：行者无疆！进度：0/100里】

一百里。

依靠这双脚，不能停，不能借力。

他坐起身，骨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身体比初来时有力了些，但距离支撑百里连续跋涉，还差得远。

肌肉下藏着的是虚弱的底子。

他需要时间。

需要食物。

需要让这具身体达到勉强能用的状态。

现在不是离开的时机。

拖着这身板强行上路，别说百里，五十里都撑不到，进度清零是必然。

韩希下炕，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

清晨的冷气涌进来。

他看向村长院子里那些依旧堆在墙角的备用瓶罐，又看向远处土坯房顶升起的、比昨日更早也更浓的几缕炊烟。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村长刚打开主屋的门，看到韩希，有些意外：

“先生？起这么早？不多歇歇？”

“今日照旧。”韩希说，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教字。”

村长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踌躇：

“这…先生昨日辛苦，今日还教？那些瓶罐…昨日碎了不少…”

他指的是韩希“巡查”时“意外”打碎的那些。

“无妨。教具，有就用，没有，在地上划。”

韩希打断他，目光扫过院子，

“今日教‘人’、‘口’、‘田’的写法。昨日教的‘一’、‘二’、‘十’，今日也需巩固。”

他的话很平淡，却带着不容更改的意味。

村长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笑容，连连点头：

“好！好！先生大德！我这就去喊人！”

他忙不迭地转身，脚步都比平时轻快许多，挨家挨户去拍门了。

村民们很快又聚集起来，比昨日更齐整。

他们脸上带着比昨日更深的敬畏和期盼。

先生没走！还要接着教！

韩希依旧站在院子中央，捡起石片，在泥地上划出新的符号。

他教得很认真，每一个笔画的起落转折，都讲解得清晰明确。

村民们学得更认真，没人再敢毛手毛脚，生怕弄坏了先生的“教具”。

虽然今天大多数人都只能在地上划拉。

日头升高，又落下。

刮擦声在泥地上持续。

韩希依旧巡查，指点笔画。

但他没有再“靠近”任何瓶罐。

那些堆在墙角的备用教具，安静地落着灰。

村民们都松了口气，觉得先生是体谅他们，不舍得再让他们破费（虽然都是些破罐子）。

他们对韩希的感激，更深了一层。

晌午，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粗陶碗放在韩希暂住的偏屋门口。

碗里盛着大半碗混着几片菜叶的粟米粥，还冒着热气。

妇人放下碗，立刻低着头快步走开。

傍晚散学时，一个壮实的汉子，扛着一小袋杂粮，闷声不响地放在村长院子角落，对着韩希的方向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接着是另一个妇人，提来一小篮洗净的、还带着水珠的山野菜。

村长搓着手，对韩希解释：

“先生教大伙儿认字，是天大的恩情。大伙儿家里都不宽裕，这点吃食…是大家伙儿凑的心意…先生别嫌弃…”

韩希看着那袋杂粮，那篮野菜，还有门边那只盛过粥的空碗。

他没有推辞，点了点头：“嗯。”

他拿起那袋分量不轻的杂粮，扛在肩上，走回偏屋。

粮食压在他肩上，沉甸甸的，带着泥土和阳光的气味。

食物有了稳定的来源。

村民们自发地轮流送来，不多，但足以果腹，且日日不断。

有时是杂粮，有时是菜蔬，偶尔还能见到一点风干的肉条。

韩希照单全收。

他需要这些热量。

不仅如此，他还开始有意识地活动身体。

清晨，天未亮透，村民还在沉睡时，他便起身。

在狭小的屋子里，缓慢而持续地伸展四肢，拉伸筋骨，活动每一个关节。

动作幅度不大，但每一次都做到当前身体的极限。

汗水从额头渗出，顺着冷硬的脸颊线条滑下。

肌肉在酸胀中微微颤抖。

他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重复着枯燥的动作。

白天教字时，他站得更久，走动巡查的频率也更高。

每一步都刻意放沉，让脚掌充分接触地面，感受泥土的硬度，锻炼脚踝和腿部的力量。

傍晚散学后，他不再立刻回屋。

他会走到村外不远的荒地，找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抱起来，搬动，放下。

再抱起来，搬动。

手臂和腰背的肌肉在石块的重压下绷紧、酸痛。

他计算着次数，直到手臂发抖，才停下。

然后走回村子，步伐依旧沉稳。

身体的底子太薄，剧烈的锤炼只会适得其反。

他需要的是持续的、温和的、但绝不中断的刺激，让这具孱弱的躯壳一点点适应，一点点变得结实。

同时，他也在听。

教字休息的间隙，村民围坐喝水闲聊时，韩希会看似无意地问一句：“这附近，可有稍大的集镇？”

立刻有人抢着回答：

“有！有！往东！顺着村口那条土路，一直走！大概…大概走个七八天脚程？

翻过两座矮山，就能看到‘黑石镇’！

那镇子可大了！有青石铺的路！还有好高的围墙呢！”说话的人脸上带着向往。

“往北呢？”韩希又问。

“往北？”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摇头，

“北边可不好走！全是老林子，听说还有吃人的大虫！路都没一条像样的！没人往那边去！”

“往西是荒山，石头多，不长庄稼，也没啥人烟。”

“往南…南边有条河，河对面是啥，咱就不知道了，没船过不去。”

村民们七嘴八舌，将他们祖辈流传下来的、关于这片贫瘠土地边缘的模糊认知，毫无保留地告诉韩希。

韩希听着，脑中渐渐勾勒出一幅简陋的地图：

东，黑石镇。

北，险林兽踪。

西，荒山。

南，阻河。

黑石镇。目标很清晰。

更大的地方，意味着更多可能。

赚钱的门路，兵器，武功秘籍，或者…接触这个世界真正力量的机会。

日子一天天过去。

干冷的空气里，开始带上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暖意。

韩希教完了“人”、“口”、“田”，又教了“山”、“水”、“木”。

村民们在地上划出的字迹，从歪歪扭扭，渐渐变得有了些模样。

他们看向韩希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尊敬。

韩希的身体也在悄然变化。

扛起那袋杂粮时，肩膀不再被压得过分下沉。

搬动石块的时间，能坚持得更久。

走路时，脚步踩在地面，多了一份实打实的韧劲。

脸颊上凹陷的线条似乎被食物和持续的锻炼微微撑起了一些，虽然依旧瘦削，但那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已经褪去大半。

皮肤下覆盖的肌肉，变得紧实，蕴藏着一种沉默的力量感。

他拆开村民送来的粗布包裹，里面是几件同样粗糙但洗得干净的旧衣裤，还有一双崭新的、用厚实麻布和坚韧草绳密密纳成的千层底布鞋。

这是几个妇人悄悄赶制的。

村长送来一个厚实的背囊，里面装着满满一袋炒熟的杂粮面，一小包盐，还有一个装满清水的皮水囊。

“先生路上用。”村长只说了这一句。

韩希检查了自己的行囊：食物，水，盐，几件旧衣，一双新鞋。

没有武器。

他用村民送来的粗布，将那七根从破箩筐掉落的【脆弱的竹篾】仔细地、一圈圈缠裹起来，两端磨尖，做成了一根三尺长的简陋竹矛。

矛尖在油灯下闪着微弱的光，聊胜于无。

足够了。

这天傍晚，散学后。

村民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散去。

他们围在院子里，

看着韩希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行囊，

看着他手中那根缠着布条的竹矛，

看着他洗得发白的旧衣下，那副已然褪去虚弱、显露出精悍轮廓的身躯。

空气有些沉闷。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穿过院子的声音。

韩希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黝黑的脸。

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比往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告别”的意味：

“字，教了这些天。基础的，都教了。剩下的，靠你们自己多写，多记。”

他顿了顿，看着村长：“我走了。”

没有多余的话。

他迈开腿，朝着院门走去。

步伐稳定有力，踩在硬泥地上，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先生！”

“先生保重啊！”

“先生…谢谢您！”

“先生…以后…还回来吗？”

压抑的告别声和带着哽咽的感谢声终于在他身后响起。

几个妇人用袖子擦着眼睛。

孩子们茫然地看着大人们的反应。

韩希没有回头。

他走出院门，踏上了村口那条通往东方的、坑洼不平的土路。

身影在夕阳拉长的余晖里，渐渐变小。

村长追出院门几步，站在老枣树下，望着韩希远去的背影，抬起粗糙的手，抹了抹眼角，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韩希的脚，踏上了村外更广阔的土地。

每一步落下，都异常清晰。

【滴！检测到宿主本体开始自主位移！】

【任务：行者无疆！激活！】

【当前移动模式：徒步。】

【移动距离开始累计…】

【当前进度：0.001里…0.002里…0.003里…】

冰冷的提示音，伴随着几乎同步出现的、只有他能看见的细微进度数字，在他意识深处规律地跳动起来。

目标：东，黑石镇。

道路：脚下延伸的黄土。

工具：这双穿着新布鞋的脚。

任务：一百里。

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