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中的时间都似乎被黑暗和绝望凝滞。
沈清霜背靠石墙,怀中紧拥着阿箩滚烫的小小身躯。
医士走了之后,阿箩周身的热度又慢慢升了起来,现在又恢复到起初那呼吸都困难的程度了...
“水...姐姐...渴...”昏沉中的阿箩无意识地呓语。
沈清霜立刻惊醒,小心翼翼地将阿箩放平。
她不敢惊动牢门外那两个打盹的狱卒,轻轻拿起旁边的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的凉水。
她用布条蘸湿了,一点一点,轻柔地润着阿箩的唇瓣。
“阿箩乖,喝点水...”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竭力说得温柔。
“咳咳...霜儿...”隔壁牢房传来父亲沈万亭压抑着的干咳声,伴随着锁链拖曳的哗啦声,他显然一直紧贴着那面冰冷的石墙,
“阿箩她如何了?烧可退了些?”
沈清霜心头一揪,压下喉头的哽咽,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爹,您别担心。阿箩...阿箩在出汗了,兴许...兴许快退热了。”
她不敢说出实情,阿箩的额头依旧烫得吓人,适才喂下去的那点药汁,似乎只是石沉大海,没见半点效果。
沈万亭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劝道:“霜儿,你也要顾着自己...你身上那些伤...”
他看不见,却能想象女儿此刻的狼狈。
“爹,我没事。”沈清霜飞快地打断父亲,仿佛只要说得够快,那淤肿疼痛的脸颊和几乎被碾碎的手骨就能不存在。
她重新将阿箩抱入怀中,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她隔开地面的湿冷。
她拿起另一块浸过冰水的帕子,替换下那块已被高热焐得温热的旧布。
就在这时,怀里的阿箩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高热而潮/红的小脸,竟在瞬息间又变成了青紫色!
“阿箩!”沈清霜魂飞魄散,“阿箩你怎么了?别吓姐姐!醒醒!醒醒啊!”
这呼喊惊动了隔壁的沈万亭,也惊醒了门口打盹的狱卒。
“吵什么吵!要死就快点!晦气!”一个狱卒不耐烦地咒骂着,探身朝牢里张望了一眼,看到阿箩青紫的脸色,也吓了一跳,低声嘟囔了句“怕是要断气了”,又缩了回去。
“霜儿!阿箩怎么了?!”沈万亭急声问道。
阿箩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那微微开合着的嘴唇,证明她还活着。
“来人!救命!求你们了!救救她!她也是一条人命啊!再请大夫来看看!求求你们!”沈清霜扑到牢门边,对着外面喊道。声音凄厉绝望。
可惜回应她的,只有其他囚犯麻木的呻/吟和狱卒的嗤笑声。
沈清霜靠着铁栅缓缓滑坐在地,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耸动。
她真是没用,终究是谁也护不住。
“姐姐...”
就在沈清霜万念俱灰,以为阿箩已经去了的时候,怀中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
沈清霜猛地低头,撞进一双睁开的眼眸里!
那双曾经懵懂空洞的眼睛,此刻竟全是清明!
“阿箩!”沈清霜她颤抖着,抚上阿箩冰凉的小脸,“你...你醒了?你认得姐姐了?”
阿箩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确认眼前的人影。
她抬起一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手,抓住了沈清霜的一根手指。
“姐...姐姐...”
“在!姐姐在!”沈清霜反手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
阿箩的目光缓缓移开,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脸上浮现出痛苦和恐惧,小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血...好多血...”她断断续续地呓语着。
“不怕了,阿箩不怕,都过去了...”沈清霜心如刀绞,将她抱得更紧。
阿箩喘息了几下,她盯着沈清霜的眼睛,“衣...衣襟...假的...”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沈清霜浑身一震!假的?!
“假的?”她屏住呼吸,“阿箩,你说什么假的?你是说...你衣襟里那块血布?...是假的?”
阿箩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脏污的小脸滑落。
“坏...坏人...写的...缝进去...”
“孙...孙邈...他...写的...”
孙邈!
父亲也提起过这个名字,是周显门下那个门客!
“真...真的...”阿箩的气息越发急促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却仍执着地看着沈清霜,小手用尽全力攥紧她的手指,“姐姐...相信我...在...在坏人...那里...”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阿箩的目光已经失去了焦点,涣散地望着诏狱的屋顶,脸上的痛苦和恐惧全都在一瞬消失了。
她慢慢地弯了弯嘴角,对着沈清霜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纯净的微笑。
“阿箩...遇到...姐姐...”她拼尽全力,用气声吐出最后几个字,每一个字都轻如叹息,却重逾千钧,“好...好幸运...阿箩...不想...再疼了...”
话音未落,那攥着沈清霜手指的小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滑落下去,垂落在干草上。
那双刚刚恢复片刻清明的眼睛,缓缓地阖上了。
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也彻底熄灭。
小小的身体在沈清霜怀中,慢慢变得冰冷。
诏狱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隔壁沈万亭的呼唤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传到她耳朵里。
“霜儿?阿箩怎么样了?说话啊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