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居庸关不愧是天下雄关啊。”
张永春勒住马缰,仰望着眼前拔地而起、扼守山峡的巍峨关城。
大周和北宋不同,永安王柴荣在还政于郭振后,亲率铁骑以征北虏,故而收服六州,为了保证六州安全,这居庸关乃是专门修缮过的。
放眼望去,青灰色的城墙顺着山势蜿蜒起伏,箭楼高耸,垛口森严,在秋日澄澈的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官道紧紧扼住。
一股苍凉雄浑之气扑面而来,让张永春十分感叹。
这要是放在几十年后,最起码也得值个二十块钱的门票吧。
“好一座雄关!”
一旁的于成金也不由得击节赞叹道。
“不愧是出塞北第一关!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古人诚不欺我!
有此雄关锁钥,何愁北虏不靖?”
哎呀,想不到你一个闽佬竟然还有这么重的家伙情怀呢!
张永春看着身边激动地脸色发红的于成金,不由得对其有些刮目相看。
而于成金此时则是十分激动。
他可算见到了正经的北方关隘!不是老家那个破城楼了!
想他自出生开始便被光在闽地,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踏入北境!
“哼,少见多怪。”
清冷中带着一丝傲然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策马靠近,一身红衣的唐大美人在关墙的映衬下更显夺目。
张永春送给她的蹀躞带扎在腰上,正好把这娘们那一看就充满了母性气息的家伙事束起。
她微微扬起下巴,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面纱下的目光带着一丝对于成金“土包子”言论的不屑。
“这居庸关,放在你们周人眼里或许算个险要,但若论真正控扼南北、吞吐山河的雄关,还得是那雁门关!”
阿耶自她幼时就说过,早晚他要带着铁骑踏破雁门关,让辽国的人口享用南地丰厚的物产。
只可惜,雁门关没踏破,他们家的门槛先被自家的铁骑踏破了。
眼中闪过一丝惆怅,唐清婉扬声:
“那才是兵家必争,万骑难越的天下第一雄关!
此关与之相比,不过是个稍大些的门户罢了。”
被唐清婉嘴毒了一顿的于成金也不生气,他知道这位嫂子看不上自己。
所以,他也不去触碰这个霉头。
扬了扬手,从那辆青篷车上被小厮阿福搀扶着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关前带着尘土和铁锈味的凛冽空气,脸上带着大病初愈般的红润和感激,几步走到一旁张永春马前,深深一揖到底:
“兄长!神药!当真是神药啊!”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哪还有半分之前涕泗横流、病蔫蔫的模样。
“昨夜服下兄长所赐那几粒‘仙丹’,蒙头睡了一觉,今晨起来竟是通体舒泰,鼻塞全消,连这喉咙也不痛了!
小弟这纠缠多日的风寒,竟似被仙风吹走了一般!
兄长再造之恩,成金没齿难忘!”
他激动得几乎要再次跪下,看向张永春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敬畏,那几粒“康泰丸”在他心中已与仙丹无异。
张永春哈哈一笑,在马上虚扶了一下这个吃了俩新康泰克就被治好的好兄弟:
“自家兄弟,说这些作甚?区区小恙,能帮兄弟解了便是好事。书萱!”
“婢子在!”
侍立在一旁马车边的何书萱立刻应声,小脸上带着煞有介事的严肃。
昨天晚上张永春拿出了一片金叶子交给何书萱压腰,而在小丫头眼里,这就是公子对其委以重任的证明!
她现在是公子的大丫鬟了!
姐姐都没拿到呢!
“去把冰着的杨梅汤提来,给我兄弟斟上一杯,解解这赶路的燥气,也润润嗓子。”
张永春吩咐道,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
“是,公子!”
何书萱动作麻利地从后面一辆盖着厚毡的牛车上提出一个裹着棉套、冒着丝丝寒气的铜壶。
大周虽然没有暖壶,但是却有汤瓶这种土家伙。
又取过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
一旁的小厮阿福赶紧双手伸出,小心翼翼的捧过琉璃杯。
“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何书萱也不矫情,提起暖壶,拔出木塞,将里面红色带着冰气的液体倒出来,斟满一杯。
“您请用。”
她声音清脆,大眼睛偷偷瞟了一眼那诱人的杨梅汤,悄悄咽了下口水。
公子的杨梅汤可是顶顶好喝的呢..
而一旁于成金则是受宠若惊地接过这冰凉沁人的“琼浆玉液”。
那琉璃杯入手冰凉,杯子里红色液体带着酸甜馥郁的果香直冲鼻端。
在这干燥的北关前,这杯冰镇杨梅汤简直是神仙享受。
他心中对这位“义兄”的豪阔与体贴更是感佩得五体投地,真不知道兄长家道中落之前,到底是何等的遮奢。
此时,关隘前面,一名穿着两当铠、满脸横肉的队正带着几个兵丁晃悠下来,拦住了后续的一辆商车。
“车上拉的什么!”
客商赶紧陪着笑。
“是生绢,总爷。”
那辖官看了他一眼,见那商人是个穿着绣纹衣裳的,便不好克扣太多,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生绢?这分明就是绸缎!”
“依大周律令,每匹绸缎出关须征三成税,今日关里丝价一匹作价三贯,收你一贯,你这一辆牛车以八十匹估算,一车便是八十贯!
速速入关交钱,不然连人带车都给你扣下!”
那商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十抽其三,真是给面子了。
若是平时,都要扣下一半来。
应了一声,摸出一贯足钱交给那队正,商人赶紧进关。
而他其后,便轮到了清润商队的庞大车马缓缓行至关门前。
八辆满载的牛车,两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很快便引来了关上守军的注意。
加上四十余名统一着装、精神抖擞的护卫伙计,这阵仗在荒年显得格外扎眼。
那队正一双眼神贪婪地在车队尤其是那两辆马车上扫视,显然是想找茬敲上一笔。
出关拔毛这种事,也算是他们这些戍边卫的油水。
他刚想上前喝问,甚至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让开!”
一声低喝传来。
只见一名身着全甲的军官急匆匆地从关城阶梯上快步走下,脸色微沉。
他一把推开那面露凶相的队正,眼神凌厉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
“不长眼的东西!这也是你能惹的?滚回岗楼去!”
那队正被气势和官阶所慑,脸上横肉抽了抽,却连啐都不敢啐一口,唱了个喏,便带着队伍一路上了岗楼。
那军官这才整了整衣甲,换上一副还算客气的笑容,走到张永春马前,拱手道:
“张公子,商队浩荡,一路辛苦。”
张永春在马上微微颔首:“马游缴,有劳挂念。”
来整正是居庸关游缴马非,他目光扫过车队,故作关切地问道:
“公子此番携如此多车马货物,可是打算在我这居庸关内做些买卖?”
说着,语气中带出几分亲切和热情来:
“如今关内市集虽不比往年,却也还算有些人气。
若是公子有意在关内落脚后交易,马某不才,倒可以帮忙引荐一二,就地办理那‘公验’、‘税引’等一应手续。”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
“按咱大周的规矩,行商于关隘重镇内设铺坐贾,或是大宗货物交易,都需向当地市易司报备,申领公凭,载明货物种类、数量、价值。
过关出塞则需另换公验,由市舶司勘验,缴纳过税。
这手续嘛,说繁也繁,说简也简…若有熟识之人,半日便可办妥,也能省去不少麻烦和…损耗。”
张永春眯起眼睛,这话他可太熟悉了。
眼前这人话里话外都透着“有我在好办事,但也不能白办”的意思。
张永春心中了然,这马非是想把自己留在关内,方便他后续“关照”甚至“吃下”这支肥羊。
只是很可惜,自己不是本着居庸关来的,要不然我非和你在这做过一场。
心里叹了口气,张永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疏离笑容,手中蒲葵扇轻轻一摆:
“马游缴好意,张某心领了。不过我等此行目的明确,并非要在关内停留。”
他伸手指了指车队道:
“我这货物,尽皆都是要运往前方的榷场,与北边辽人交易的。
关内买卖,非我此行所愿,就不劳烦游缴大人了。”
马非脸上笑容不变不说,反而更加热情了些:
“原来如此。公子志向远大,是要做那榷场的大买卖。也好,也好。”
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然如此,马某就不耽搁公子行程了。
公子既然不是在关内买卖,这出关的手续,我自已吩咐下面人查验放行,公子车队直接过关便是。”
“承马游缴吉言。”
他轻夹马腹,青篷车和牛车缓缓启动,在清润商队护卫的簇拥下,碾过关门前粗糙的石板路,穿过那幽深高大的门洞,向着塞外苍茫的榷场方向行去。
张永春在马上一抱拳,笑容依旧。
“总爷保重,君宜尚位。”
马非站在原地,也是笑着回礼。
“掌柜慢走,家累万金。”
双方都是面露微笑,喜气洋洋的,若是旁人见了,还真以为是一对好兄弟。
目送着张永春进了居庸关,马非笑着叫过亲兵。
不多时,居庸关外的一伙马匪便收到了一只信鸽。
拆了腿上的竹筒,展开纸条,看着上面有一句话。
“肥羊出圈了,方向榷场,你等好好招呼。”
穿着裘皮的飞过山大笑一声,把信鸽放飞,举起手里的弯刀,用突厥语大喝一声。
“儿郎们!
打草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