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给塞外的草原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小牧人巴笃正佝偻着腰,费力地将最后几块干硬的羊粪铲进背篓。
汗水顺着他黝黑粗糙的脸颊滑落,滴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前面说过,他那几十只羊和几头瘦牛就是他全部的家当,因此每日伺候这些牲口,清理圈栏,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巴笃!巴笃兄弟!”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晋地口音却异常流利的辽语呼喊声由远及近。
直起酸痛的腰,巴笃眯起眼睛望去。
只见穿着体面绸衫、满面红光的吴顺哥正骑着匹矮脚马,嘚嘚地朝他这边小跑过来。
别的周人巴笃都可以不认识,唯独得认得他。
因为这是榷场里的吴都管,是个人物。
更别说他那位最近攀上了“张财神”。
“吴爷?”
巴笃放下粪铲,有些局促地在破旧的皮袍上擦了擦手,脸上挤出恭敬的笑容。
“您找我有事?”
吴顺哥勒住马,也不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巴笃,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声音洪亮:
“好事!天大的好事!
清源商会,就是那位张东家的商号,今晚要在他们驼峰地的驻地开个小市集,售卖好东西!
都是日常用得着的实惠玩意儿!
巴笃兄弟,你可一定要去看看!”
巴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成苦笑,连连摆手。
若是别的人来找,这还真的是件好事。
但是这位张财神的名号,他可记得太清楚了。
那个用几床毛毯换走了骨碌红大哥所有财物的大善人!
他脸上陪着苦笑,赶紧解释:
“吴爷,您抬举我了。
我就是个小牧主,守着这点羊和牛,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铜板。那位张东家卖的都是那样的神仙宝贝,我哪里买得起?
去了也是白看,还耽误收拾羊圈…”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刚清理了一半的羊粪,意思很明白。
吴顺哥的眉头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果然,张东家说的都对上了。
那些真正的小商小户不敢不来,只有这等有些私产,但是又不算特别有钱的牧主和商户才有这般心思。
还好,张永春告诉过他,让他早有准备。
巴笃的肩膀被狠狠地拍了两下,眼前的吴顺哥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反而带着一种“我懂你”的亲热劲儿。
“兄弟,你这话就见外了!
张东家是做大买卖的,但也是体恤咱们小门小户的!”
话到此处,他专门压低声音,凑了过去神秘兮兮的看了看左右,见到没有人,还神秘兮兮的地说:
“他特意吩咐了我,说是今晚凡是到场的前一百位客人,无论买不买东西,都能白领一斤上好的茶叶!
先到先得,发完为止!
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啊!”
“茶叶?!”
巴笃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茶叶!
对于他们这些常年在草原上啃肉食奶的牧民来说,茶叶简直就是维系生命的甘露!
能解油腻,助消化,冬日里煮上一壶热腾腾的茶,是难得的享受。
维生素缺失带来的毛病,除了茶叶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够代替。
但是平日里,巴笃连劣质的茶砖都要省着喝,而此时竟然可以白获得这样一斤上好的茶叶..
那简直是天大的馅饼啊!
他这些牛羊大概也就值个二三斤茶叶啊!
“真…真的白给?不买也送?”
巴笃咽了口唾沫,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天底下还有这等的好人吗?
还有白给的?
“千真万确!”
吴顺哥拍着胸脯保证,言语极为和煦。
“兄弟莫不是忘了,张东家昨日为了说出来的话,连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卖了,这还不是一言九鼎吗!!”
这话说出来,巴笃猛然沉思了起来。
对啊,张东家诚实可信这件事,是整个榷场都知道的。
毕竟昨日买到了所有迦楼罗暖毯的大商人回去都在有意无意的炫耀,自然就将张永春是个诚实可靠小郎君的这件事传的满个榷场都是。
本来刚才吴顺哥说白送茶叶的时候,巴笃心里的帐棚钉就已经松动了。
而此时,这句话更是不亚于狠狠地把这跟钉子往外拔了一下!
就在这时,吴顺哥又给了他心里这根摇摇欲坠的绳子最后一击。
“兄弟,去看看,领了茶叶就走,也不亏!
万一有看得上眼又买得起的实惠东西呢?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对啊,不行我领了就走吧!
巴笃的心砰砰直跳。白得一斤好茶叶…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他看了一眼剩下的羊粪,又看了一眼驼峰地方向,一咬牙:
“去!吴爷,我去!谢谢您告诉我!”
“这就对了嘛!记得早点去,晚了茶叶就没了!”
吴顺哥哈哈一笑,调转马头,心满意足地朝着榷场另一个方向奔去。
矮马呱嗒呱嗒的来到榷场靠近周人交易区的一个角落,此时这里正弥漫着酱醋特有的咸酸气息。
小商户石东正愁眉苦脸地守着他那小小的摊子。摊子上摆着几坛酱、几缸醋,还有一小堆干菜。
这几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生意格外的清淡。
望着空无一人的摊位,他正盘算着今天能不能把嚼用挣回来。
本来还打算买了酱醋抓几只羊羔和一匹小马回家呢,这般看来,别说抓羊了,就算是鸡都快抓不起了。
“石掌柜!石掌柜!忙着呢?”
就在这时,吴顺哥的声音带着特有的热情响起。
石东抬头一看,连忙堆起笑脸:
“哟,吴爷!您怎么有空到我这小摊来?快请坐!”
他手忙脚乱地想搬个凳子给吴顺哥坐。
不管吴顺哥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吃拿卡要的,他总是得赶紧做个态度。
“不坐了不坐了!”
没想到今天的吴顺哥竟然摆摆手,依旧骑在马上,脸上笑呵呵的。
“石掌柜,跟你报个喜信儿!”
吴顺哥看着这个一脸苦瓜相的中年汉子,依然是那套说辞。
“清源商会的张东家,今晚在驼峰地开小市集!
卖的都是居家过日子的好物件,便宜又实惠!你去看看,说不定能淘换点新货色!”
石东脸上的苦瓜笑容立刻变成了苦瓜相,嘴里连连叹气:
“哎呦我的吴爷,您就别拿我开涮了。我这点小本生意,糊口都难。”
他怎么能不知道张东家做的是多大的买卖,昨天晚上晋商商会的杜掌柜回来吹呼的天都要塌了。
但是他一个卖酱醋的,兜里余财不过几十贯,所蓄之物只有这些酱醋。
他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是买得起那迦楼罗毯,还是拿得起乾坤布啊。
摇了摇头,石东叹了口气,脸上带着颓丧。
“吴爷,您是真的爱我,可是张东家那边…那都是大场面,动辄黄金白银的买卖,我这三瓜俩枣的,去了还不够丢人的呢。
再说了,这摊子…也离不开人。”
他指了指摊上那点可怜的存货。
吴顺哥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凑近了些,声音带着蛊惑:
“石掌柜,我知道你的难处。张东家也体谅咱们小本经营的不易!
看在都是大周人的份上,哥哥跟你说句体己话。
那张东家特意说了,今晚只要到场的前五十位商户,无论买不买东西,都能免费领一只活蹦乱跳的羊羔!现抓现领!”
“羊羔?!”
石东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一只羊羔!
虽然这东西不大,但是若是带回去养大了是肉,是皮,是钱!
就算自己不吃,转手卖了也能顶他好几天的嚼用啊!
这简直是白送钱啊!
“吴…吴爷,您说的是真的?真有羊羔白送?”
石东的声音都激动得变调了。
“那还有假?我吴顺哥啥时候骗过人?”
吴顺哥一脸正气。
石东很想说您其实没少骗我们,占便宜,但是此时却只能一个劲点着头,跟着附和起来。
“是是是,整个榷场都知道你吴爷从不说假话!”
而且若是那张东家,说不定还真的发的起。
毕竟昨日清远商号门口那般的热切,和成群的牛羊是做不得假的。
见到他这么上路,吴顺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这便对了嘛!”
“既然张东家仁义,照顾咱们小商户!
咱们凭什么不去!
咱们都是大周人,怎么能让好处便宜了外人!
羊羔就在驼峰地圈着呢,去了就能领!
石掌柜,去不去?不去这便宜可就让别人捡走了!”
“去!去!必须去!”
石东哪里还顾得上摊子,恨不得立刻飞过去。
“多谢吴爷!多谢吴爷提点!我这就收摊!这就去!”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他那点酱醋坛子,生怕去晚了羊羔没了。
吴顺哥满意地点点头,策马离开,留下石东在原地兴奋地盘算着一只羊羔能换多少铜钱,或者…要不要干脆自己养起来?
告别了这两个商人,吴顺哥又开始催着小马往前走去。
在靠近榷场边缘一个简陋帐棚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一个敦实汉子正沉默地打磨着一把猎刀。
他的摊子上摆着几张硝制好的兽皮和几捆草药,生意同样冷清。
吴顺哥的马蹄声停在了帐前。他翻身下马,这次显得郑重了些。
拍了拍帐前的马桩,那汉子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
吴顺哥赶紧挂起笑来。
“忙着呐!”
“完颜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