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兰镇内的天翻地覆,对于城外的流民来说,却没有什么意义。
低矮的土城墙根下,古老汉和一群流民蜷缩在仲秋早晨的寒风中,裹紧了身上破烂不堪的单衣,眼巴巴地望着镇门方向。
饥饿和寒冷像两条技师的大腿,缠绕着他们的身体和灵魂。
只不过这技师是男的,腿上还有丝袜一般的长毛。
还是圆脸络腮胡。
所以,他们只能等,等那抹象征着活命的白色。
也就是“白菩萨”那伙施粥的队伍。
“让开让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
古老汉等人顿时转头望去,双目中充满了对于生命的渴望。
是白菩萨吗!
白菩萨来了?
然而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想象中那抹白色的身影没出现,反而是一道道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几个穿着靛蓝色奇怪短褂,腰里别着棍子的人,在几个懒洋洋的衙丁注视下,走到那贴满了各种“剿匪告示”的墙面前。
古老汉顿时心里就没心气了。
哦,原来又是给那些狗官歌功颂德的。
这些日子来,这帮穿着蓝色短褂的人可没少出来。
每天一次,有时候每天甚至两次。
干的事情却都是一件,就是往墙上贴告示。
而那告示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一个叫啥什么春的将军,又剿灭了多少多少匪徒,又收拾了多少多少缴获。
这几天下来,那些告示层层叠叠,如同狗皮膏药般糊满了土墙。
虽然前几日古老汉等人亲眼看到了那位夕阳下一身英武的将军,但是这和他们没关系。
他们又没吃他家的米。
就在这群人兴趣缺缺的注视中,新来的人毫不客气地将一张崭新的、墨迹淋漓的大告示,“啪”地一声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哎,又是歌功颂德的告示,可惜这大白纸了。
古老汉心里腹揣了一句,伸手抓了抓脖子,刚准备转过头去。
突然,他的目光又被一个身影吸引了过去。
此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看着像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了告示底下。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清了清嗓子,对着被吸引过来的流民和零星乡民大声宣讲起来:
“诸位父老乡亲!静一静!”
换了一身文士衫的盐铺小厮看着还真有些读书人的样子。
他指着身后的告示,朗声道:
“张将军有令!
为保境安民,强我福兰镇根基,即日起,东郊捧日司衙署及周边区域,要扩建东郊!!”
一帮流民爱答不理的看着他。
眼睛里都写这一句话:你们扩建你们的,关我们什么事?
那盐铺的小厮也不生气,只是继续宣读着:
“所以,我镇要需招募大量民夫壮丁!
我镇张将军宅心仁厚,有命令。
凡应募者,每日管两顿干的!一顿稀的!
活计做完,结算工钱时,每人另发一斗粮,一贯钱的安家费!
令若是无户无籍之人,还可与尔等与我镇上落户托籍,令尔等少受劳役之苦!
机会难得,欲报从速!”
这告示的后半段内容随着被学士清晰地念了出来,就像在这群流民中放了一个大响屁一样。
瞬间流民堆里就炸开锅了。
这年头能走到福兰镇附近的,基本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和像古老汉这样有一定人生经验的老年人。
而这些年轻人一听有干的吃,眼睛都亮了。
喝粥虽然好,但是不顶饿啊!
能吃干的,谁不想吃干的!
瞬间,一众年轻流民就站起了身来,凑到了小厮身前。
一个个睁着眼睛,纷纷开口询问:
“扩建?招工?”
“两顿干的?还有安家费?”
而一旁上了年纪的流民们则是纷纷摇起头来。
“假的吧?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就是!官府招徭役,从来都是白干活不给饭吃!不打死就算好的了!”
“肯定是骗我们去挖矿!或者当替死鬼!”
“对!不能信!官府的嘴,骗人的鬼!”
这帮上了年纪的人,脸上写满了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和怀疑。
一旁的古老汉也缩了缩脖子,虽然他没说话,但是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警惕。
他活了大半辈子,被官府坑的次数太多了,这等“好事”,也没少见。
说是什么修河堤,每个人每天给两升米,实际上到了地方,连臭黄米饭都吃不饱。
他古老汉这一辈子,别的不懂,就知道一句话。
没有不要钱的饭吃!
当然,白菩萨她们不一样,她们是神仙,她们是布施人间的菩萨。
至于这小文士说的话,听着就像裹着蜜糖的砒霜!
我很像猪头三吗?
而听着众人的怀疑,那小厮也早有预料,只是提高了声调,声音坚定: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
且听我说!
我口中的张将军,不是别人!
正是这些日子在外浴血奋战,剿灭了黑林子、北山老鹞子等数十股悍匪,还我福兰镇朗朗乾坤的张永春张将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抛出了最有分量的砝码:
“还有!
这些日子以来,每日在镇门口施粥,救活无数人性命的‘白菩萨’!
正是张将军的红颜知己!”
这话一出,瞬间改变了这里的气氛。
流民们脸上的怀疑开始松动,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思索。
张将军剿匪的事迹,他们这些日子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虽然没见过,但那份威名是实打实的。
而“白菩萨”,更是他们亲眼所见、亲口所食的活命恩人!
这两人联系在一起,那份沉甸甸的“信誉”,瞬间压倒了官府过往的恶名!
“白菩萨…是张将军的人?”
“剿匪的将军…和施粥的菩萨…”
“这…这好像…”
终于,人群当中,站出来了第一个人。
“我…我去!”
一个面黄肌瘦、但骨架还算粗壮的年轻流民咬了咬牙,第一个站了出来。
“反正饿死也是死,累死也是死!
我信张将军!信白菩萨!”
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了第二个。
“我也去!算我一个!”
又是一个流民站起身来。
“张将军连土匪都杀光了,总不会坑我们这些苦哈哈吧?”
第三个流民也跟了上去,紧接着就是第三个,第四个。
古老汉咽了口唾沫,他很想去,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在原地。
他见过太多不是人的官吏了。
因此,即使这小厮说的再怎么样天花乱坠,他也不敢去。
但是,他心里的那座官服不可信的堤坝,却确确实实的松开了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