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头上的喀嚓声,古老汉只觉得这时间竟然过得如此漫长。
终于,他那一头夹杂着虱子臭虫的肮脏长发被剪成了一个秃瓢。
而他的手里,终于也领到了一套全新的军训服。
这件衣服抱在手里,瞬间古老汉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毕竟头发这东西还能再长嘛。
而且他爹妈也没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无所谓了。
哪有衣服实在!
只要东西到手,这帮人就会自己说服自己。
古老汉看着手里的衣服,心里十分满意。
然而就在他准备把衣服披在身上之际,一个同样穿着靛蓝短褂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这个年轻人和他人不同的是,他的身上竟然还专门拿布在胳膊上做了一个红色的箍。
箍上什么字也没写,而是用黄色的颜料画着三道横杠!
刚当上三道杠的李飞眼神锐利地扫了眼前的古老汉一眼,开口呵斥道:
“领了新衣服的,别在这磨蹭!
赶紧去一旁净身!”
一听到净身两个字,古老汉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净,净身?”
古老汉只觉得身子底下就是一凉。
虽然说他要这玩意也确实没啥用用处了,但是也不能说噶下来啊!
妈妈呀,剃了大头,还要剃小头吗?
得罪爹妈也就算了,现在还打算让自己断子绝孙吗?
他看着眼前的李飞,咽了口唾沫。
“这位,这位小哥,是,是都要净身吗?”
李飞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这老头真是啰嗦。
“自然是都要净身!”
说着,他指着一旁的一个帐棚,严肃道:
“张将军的衣服来之不易,需要你等把自己洗干净了才能换!
若是一身污秽,岂不是糟蹋了好衣服!
听见没有!”
随着他这句话,以及李飞那严肃的眼神和腰间的刀,让古老汉一个激灵,所有犹豫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哎呀,原来不是要和自己的小兄弟说再见啊。
那可太好了,那可太好了。
“是!是!官爷!小的这就去!”
他赶紧诺诺应声,抱着刚领到的崭新迷彩服,跟着指示牌和人潮,朝澡堂的方向走去。
当然,说是澡堂,其实连块正经的墙都没有。
这澡堂就是一个用厚厚的、从未见过的灰白色油布搭建的巨大帐棚。
站在这澡堂门口,古老汉刚要进去,却又犯难起来。
他看着手里的衣服,有些舍不得将这衣服扔进一旁的大筐里。
这么好的衣裳,可别被人偷了去啊!
就在这时,李小棍看到他站在这,赶紧走了过来。
“老者可是有什么不明吗?”
李小棍虽然长得挺吓人,但是那也都是在山上憋得。
下了山这些日子,吃了不少好东西,脸上也长了肉,胡子也修干净了,看着还是挺干净的一个人。
见到这个来人和前两个不同,明显和蔼很多,这让古老汉心里放松了不少,他赶紧开口说明缘由。
李小棍顿时呵呵一笑,拿过他的衣服扔进框里。
“老者只需要放宽心,进去沐浴便是。
这里有俺等看着,没有人敢偷鸡摸狗。”
说着,李小棍目光猛然一凝。
瞬间,迸发出的杀气和腰间出鞘半截的狗腿弯刀让古老汉一个哆嗦。
“好,那我便谢谢军爷。”
迅速脱去了身上的破衣服,一身脓包的古老汉甚至不敢在此多呆,古老汉赶紧掀开厚厚的门帘进去,一股热乎乎,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
古老汉眯着眼睛看去,只见里面雾气缭绕,人声鼎沸。
这帐棚中间用,用泥土堆砌了个巨大的池子,池子中间还用同样的油布隔开,分成两边,里面都注满了冒着热气的热水!
许多赤条条的汉子正泡在里面,舒服得直哼哼。
古老汉光着屁股,一时有些有些手足无措。
倒不是不好意思,这年头能逃荒过来的人除了这条命剩下的能丢都丢干净了。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哪里洗。
这时,门口一个同样臂箍红布条的人递给他一个巴掌大小、用粗布缝制的袋子:“拿着,进去用得上。”
古老汉连声道谢,心里却更加好奇。
来到水边试了试温度,终于,他选了一个不那么热的,站在池子边上,一咬牙,慢慢把身子滑进了水池里。
“嘶——啊!”
随着温热的热水逐渐包裹住他冰冷僵硬、布满污垢和老茧的身体,那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霖!
古老汉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舒坦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爽啊,比被人家灌肠还爽啊。
几十年了?
他都不记得上一次泡热水澡是什么时候了!
他舒服地靠在池边跑了好一阵子,这才想起那个小袋子。
他好奇地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巾。
这布巾摸上去格外粗糙、硬实,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古老汉拿在手里,不明所以。
“老哥,新来的吧?”
这时,旁边一个汉子见他拿着布巾发呆,咧嘴一笑,赶紧买弄起刚学的知识来。
“那是搓澡巾!好东西!
沾湿了水,使劲往身上搓!
能把你身上这层老泥儿都搓下来!比丝瓜瓤子都好使!”
古老汉似懂非懂。
这时,他看见池子另一边,两个已经泡得浑身通红的汉子爬了出去,跟两个大癞蛤蟆一样。
两个人互相拿着同样的布巾,在对方背上“嘿呦嘿呦”地用力搓了起来!
随着他们的动作,一条条灰黑色的“泥棍”簌簌落下!
古老汉瞬间明白了!
他赶紧在人群里寻摸,看到一个熟悉的年轻后生,凑过去赔笑道:
“小哥…搭个伙?咱俩互相搓搓?”
年轻人一见是前几天给自己指路白菩萨的老者,噶进爽快地答应了。
过了一阵,两人爬出池子,站在池边空地上。
按照商量好的,古老汉先给年轻人搓背。
张永春这便宜货的粗糙布巾沾了水,摩擦力极强,搓的年轻人龇牙咧嘴:“哎哟,大爷,您轻点!”
古老汉赶紧放轻力道,但看着年轻人背上搓下来的厚厚泥垢,心里又痒痒的。
搓过澡的都知道,看着身上的泥条往下落,那可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很快,年轻人身上就被古老汉搓的一片通红。
而轮到古老汉时,他咬着牙对年轻人说:
“小哥,你…你尽管用力!老汉受得住!”
说着,他望着一旁那两个已经搓完了身上,转而将这神奇的布巾拿走的汉子,心道:
“这布巾可是好东西,原来搓洗干净了就能带走呢!”
他可不能放弃这个白嫖的好机会。
而年轻人见他坚持,便也加了力道。
那粗糙的布巾刮过古老汉干瘦、布满褶皱和老茧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古老汉的脸顿时抽抽起来。
但等搓澡巾离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脱胎换骨般的清爽感!
一层层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污垢被硬生生搓了下来,露出底下虽然依旧黝黑、却显得干净了许多的皮肤。
古老汉疼得直抽冷气,却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心里只想着那条能带走的、神奇的布巾!
终于搓完了,两人都像是被剥掉了一层壳,浑身通红,却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时,古老汉又见刚才那两个互相搓澡的汉子来到了一旁的一个巨大罐子前,从罐子里取出了一把白色的粉末抹在身上。
然后龇牙利嘴的开始抹,没一会身上就冒起了白色的沫子。
古老汉顿时也好奇了起来,赶紧走过去,也学着他们的模样,抓了一把洗衣粉抹在身上。
瞬间,他身上的脓疱被洗衣粉杀得剧痛无比。
这时古老汉才明白,他们为什么龇牙咧嘴。
真疼啊!
终于,忍着疼,古老汉辛苦的洗完了澡。
随后,又宝贝似的把那条沾满了自己“陈年老泥”的搓澡巾叠好,塞回小布袋里。
走到澡堂门口,那个臂章三道杠的民兵正抱着胳膊站在那里。
他看着古老汉和年轻人搓得通红但明显干净了许多的身体,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旁边一个用布帘隔开的区域:
“行了,进去换衣服吧!别磨蹭!”
古老汉如蒙大赦,赶紧钻进换衣区。
他拿起那套崭新的迷彩服,笨拙地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套上。
那布料虽然颜色怪异,但厚实、挺括,穿在身上异常暖和、合身!
而且因为没有宽大的袖子和裤腿碍事,活动起来前所未有的利索!
这时,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身,古老汉惊喜的发现,这这身衣服的裤子还有几个口袋,可以放他的宝贝搓澡巾!
他低头看着自己焕然一新的模样,又摸了摸刺得头皮发凉的青皮脑袋。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仿佛几十年的污秽、屈辱和绝望,都被那一池热水和那条粗糙的布巾狠狠搓洗掉了。
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墙根下等死的肮脏流民古老汉,而是成了一个新的人。
一个一撇一捺,站在天地间的人!
而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无数个流民都是和他这样,来的时候灰头土脸长毛邋遢。
而等他们战战兢兢的在这里面走了一圈,就变成了穿着迷彩服,剃着大光头的刑满释放人员。
而一旁椅子上,张永春笑眯眯的看着这群批量生产的大青皮。
心说,自己这算不算另类的剃发易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