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广闻殿内,少年天子郭博有些意兴阑珊地翻看着内侍省呈上来的今年各地藩王、勋贵进献的贡物礼单。
当然,上面依然是写锦缎、珍玩、药材、土仪之物。
这种类看似繁多,但在他眼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陈旧和匮乏。
毕竟每年送上来的都是这些东西,一成不变。
只不过今年相比往常甚至还少了一些,像是吴王府往年送上来的苏绣精绢,今年也少了不少。
他随手将一份礼单扔回案上,揉了揉眉心,问侍立一旁的小黄门:
“这便是今年全部的贡礼了?
怎地感觉比往年还要稀薄几分?”
小黄门被叫到,连忙躬身回道:
“回大家,目前送抵京城的,吴王李家、魏王符家、梁王韩家和宋王赵家的主要贡品礼单都已在此。
只是……永安王殿下那边的礼单,尚未完全呈报上来。”
郭博闻言,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宛如看见了儿子死活要吃肯德基但你兜里没钱的无奈:
“表兄那边的礼单也就罢了,再重也做不得数,依例大多是要寻由头退回去的,不必等了。”
大周开国太祖郭威是个不蓄私产的皇帝,这是众人皆知的。
在他病重将亡之前也罢当时的儿子郭振叫到了跟前,说过大周皇帝以后世世代代都不得蓄私产,不得与民争利。
但是郭威也不是个傻子,直到皇帝要是掌握不住钱就完了。
所以他让柴荣蓄产,反正柴荣是他的养子,又和郭振兄弟情笃。
而且柴家作为外戚,又是皇亲,必须要和皇帝拧成一股绳对抗剩下的其他王业,可以说这招直接将柴家和皇家捆的跟粽子一样。
这其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在这年头,外戚的宦官还有节度使,这仨你总得选一个倚重的。
当然,这招也很好使,历代永安王也都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别的不行,掏钱很利索。
本朝威帝大军出镇时,军费不足,都是柴家自己掏腰包填补上的。
而等和北军对峙完了,威帝也回来特批给了柴家京内三条御街,因此才有的金川楼。
大周永安王家的内库便是皇帝内库的传统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所以柴家上贡的礼物再多,那也是从左兜倒进右兜。
他轻轻叹了口气,年轻的脸庞上掠过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忧色:
“看来这年景,是真的一年不如一年了。
连送进京里的这些御贡,都愈发显得捉襟见肘。”
任何一个王朝发展到了中期,难免会出现国库空虚,边镇耗资巨大,土地兼并严重,灾荒频频反复的问题。
很不幸,大周都有。
现在连带着这些象征性的贡品都透着一股寒酸气,这让他这个天子感到面上无光,又深感无力。
就在这时,殿外一名身着常服、气质精干的侍卫悄然出现,无声地行了一礼。
郭博瞥见他,精神微振,摆了摆手:
“进来说话。”
那人快步走进,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的奏疏和一个略厚的漆盒,恭敬呈上:
“陛下,北路县男张永春,有奏封及御贡礼单呈于陛下。”
“张永春?”
郭博挑了挑眉,想起那个献上冰红茶、开了家古怪搏戏馆和钱庄的幸进男爵。
他会有何事上奏?还有御贡?
他一个并无实封、只食禄五百户的县男,能有什么像样的贡品?
难不成是冰红茶的方子?还是他又升仙了?
带着几分好奇,郭博先拆开了那封奏疏。
没想到,这个刚刚幸进的男爵,奏疏用的竟是颇为雅致的台阁体。
奏疏上的言辞极为谦卑恭谨,甚至刻意用了些古语:
“臣北路县男张永春诚惶诚恐,顿首再拜,谨奏于陛下:
臣虽愚钝,亦知陛下宵衣旰食,忧劳国事,时艰甚矣。
窃闻太祖高皇帝有训,凡我大周宗室勋贵,皆当体恤民瘼,不与民争利,不蓄巨财。
陛下圣德,履及此训,臣感佩五内。
然,陛下虽富有四海,奈何时局多艰,北鄙烽烟未靖。
臣私以为,天子亦当有以备非常之需。
幸侥臣张永春,别无所长,唯自幼略通些商贾贱业之末技,经营之下,竟薄有微资。
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臣所有,皆陛下所赐也,臣岂敢据为私有也?
今臣所营颇有所得,愿献于陛下,聊表犬马之忧。
本欲倾囊而出,然恐竭泽而渔,反失长久进益之道。
故暂留些许本钱,以期生生不息,为陛下源源输将。
兹先奉上微物若干,伏惟陛下笑纳。”
看完这通篇马屁、实则透露着“我会赚钱且愿意给陛下赚钱”意思的奏疏,郭博的心情有些复杂。
还别说,这张永春,倒是很会说话。
把自己贪财经商的行为粉饰得如此冠冕堂皇,又恰到好处地挠到了他这位为钱所困的天子的痒处。
哎,蚊子腿也是肉啊,知道给我送钱的就是好人。
他放下奏疏,又拿起那个信封,抽出里面的礼单。
看看吧,都给了朕些什么东西……
目光扫过,原本略带慵懒的神情瞬间凝固,眼睛微微睁大。
只见礼单上清晰地写着:
上等蜀锦 一万匹
北地醍醐 六十升
上号酥油 五十石
碧玉蟾蜍 十尊
血玉鸳鸯 一对
玉石屏风一架 折银十万两
玛瑙御座一副 折金一万
夜明东珠十副 折银三十万两
万年灵芝一副 折银十万
另有:
白银 一万两
铜钱 一万文
钱啊!
这tm是钱啊!
郭博拿着礼单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哪里是一个县男的“微物”?!
这简直堪比一个富庶藩王的年贡!
不,不只是富庶藩王!
他转头看了看一旁众多藩王朝贡的礼单,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先不说钱的多少,就那些重宝一看都让人脑袋疼。
更别说还有如此数量的锦缎、珍物!
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他进京这才多久?!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舒爽瞬间涌上郭博心头!仿佛久旱逢甘霖!
这不仅仅是钱,这更是雪中送炭,是解他燃眉之急的及时雨!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 光闪烁,对那侍卫道:
“张永春……他现在何处?这些东西,何时能送 入内帑?”
“对,告诉他,不要动!
朕这就派人,不,是派御林军!”
“亲自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