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罄自认自己是见过世面的,尤其是当了镇监以后,这段日子也没少接触各种公务。
他深刻的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惊骇到自己了。
直到张永春回来。
还带回来了两百万石的粮食。
这个巨大的数字,瞬间就把他砸傻了。
此时他也顾不得太多礼数,对着张永春拱手道:
“兄长!大事……呃,也不算不好,就是……粮仓!
咱们镇上的粮仓,实在是……装不下了!”
张永春闻言,眉头顿时一皱,看着这个脸上两块苹果肌估计噶下来够四两半的小胖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悦:
“装不下了?
赵监镇,我福兰镇乃是北地重要军镇,城坚池深,怎会连这点粮食都容 纳不下?
你是不是搞错了?”
而赵罄一听,差点跳起来。
他苦着脸,跟个螃蟹一样手舞足蹈地比划:
“兄长!我的好兄长啊!
您……您管这叫‘这点粮食’?
您可知您此番运回来的,是多少粮食吗?
那可是足足六十万石啊!”
大周在京内设立的总仓,如广济仓和惠民仓等大仓,才五十万石的储量。
张永春这一下子的六十万石,瞬间就把小胖子干昏迷了。
张永春看着小胖子,心里也有些感叹。
一是老娘也是太离谱了。
这段日子每天白天烧,晚上烧,现在伊利州的小农场主基本都被她打扫干净了。
二则是感叹老米果然还是老米啊。
就一个州,甚至都不用中型农场主出手,就光靠这些小卡拉米,竟然能凑出这么多的粮食来。
而且伊利州甚至都不是老米那边最大的农业州,只能排到第五而已。
那前四又是何等高手了?
这边张永春正寻思呢,那边小胖子花了半天劲,才喘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兄长,咱们福兰镇虽是军镇,但当初规划建造时,也是按照一镇之规模来设计粮仓的。
咱们最大的那座官仓,满打满算,极限也就能容 纳五十万石粮食!这已经是超规建造了!
可您这……您这一下子运回来六十万石,就是把咱们所有能用来储粮的库房、地窖全都塞满,连衙署的偏院都堆上粮包,也远远不够啊!
现在粮食都堆到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了,再运来,就只能露天堆放,这要是赶上雨雪,损失可就大了!”
张永春正在那琢磨该怎么办呢,忽然间郭大翰林的话猛然出现在脑海中。
他猛然看向赵罄,目光锐利:
“就算主仓满了,我不是记得,各州府县乃至重要军镇,按制不是都应该设有‘常平仓’和‘义仓’么?
为何我福兰镇只见仓廪,不见储粮?
这两处的仓容为何不能动用?”
而赵罄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见到没人,嘴唇嗫嚅了几下。
最终,小胖子像是下定了决心,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兄长……此事,说来话长,也……也有些犯忌讳。
但到了这个地步,小弟也不敢隐瞒,只能对您直言了。”
张永春示意他但说无妨。
他最恨的就是谜语人,见到就是一个直接打死。
而赵罄叹了口气,声音更低:“兄长,您应知,这福兰镇……原本是我赵家的产业。”
张永春点了点头:
“我知道啊。
当初不是说是符家的大夫人和你们赵家的一位小姐打赌,输了,才把这福兰镇当做彩头送过来了么?”
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说昨晚唐清婉又摄入了多少蛋白质一样的寻常小事。
赵罄吓得赶紧摆手,脸色都白了:
“哎呦喂!我的亲兄长!
您……您收声啊!
这等涉及家门私 密之事,岂可……岂可如此宣之于口!”
说着,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张永春却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鄙夷,仿佛欧美德艺双馨的女艺术家看到了韩国那啥电影的男演员一样:
“机密?
若是真机密,能沦落到我这个外姓之人都一清二楚?
小六子我跟你说,别卖关子,说正题!”
赵罄被噎了一下,无奈地再次叹了口气,干脆摆烂彻底放弃了遮掩:
“也罢……正是因为这等缘由,我也不怕告诉兄长。
像福兰镇这等位于边境、统辖流民军户的‘外辖军镇’,按朝廷不成文的惯例,都是不实际设立常平仓与义仓的!”
“什么?”
张永春眉头紧锁有些不理解。
这时赵罄解释道:
“仓廪的名目有,建筑也可能有。
但从来不往里面存放粮食,或者只存放极少量的陈粮做做样子。”
“为何?”
张永春追问。
“为何?”
赵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混杂着无奈和一丝心照不宣的冷意。
有多冷,就像豆腐看不到你们的催更一样冷。
“为的就是防备!
防备万一灾荒年月,或是内起民乱。
等这些聚集在军镇的流民、军户一旦作乱起义,他们若攻占了常平仓和义仓,获得了里面大量的存粮,便有了长期对抗官军的资本!
届时,这剿抚难度将大大增加!
所以,上头宁可让粮食紧张些,也绝不在这些‘隐患之地’储备过多粮食!
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张永春听完,愣住了。
他缓缓坐直身体,目光扫过赵罄。
他还从没想象过,竟然还有这种离谱的理由。
不是,就是为了防止大家造反,就宁可让大家饿死?
他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问道:
“这大周的军镇……都是这般做法?”
赵罄沉重地点了点头:
“都是这般。
莫说是我等北地苦寒之处。
就算是南方那等膏腴富庶之地,诸如吴王府李家所镇守的军镇,那里本是鱼米之乡,年年稻米两熟,谷粒莹白如银,可也是如此!
他们宁可把丰收的稻米运出去贩卖获利,也绝不在州城核心区域之外的任何军镇,实实在在地设立常平仓与义仓!
防民之心,甚于防川啊!”
张永春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他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原来如此……好一个‘防民之心甚于防川’!”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视在场众人(指赵罄一个人),声音清晰而有力:
“既然如此,那我张永春,偏要破一破这个例!”
赵罄闻言,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不解:
“兄……兄长!您这是何意?!”
张永春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说道:
“何意?我要重开福兰镇的义仓与常平仓!不仅重开,还要将其填 满!”
“我要让整个福兰镇,让北地,让所有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我张永春,有的是粮食!”
随后,张永春一摆手。
“传我将令!”
“从今日起,福兰镇新开粮仓,一仓名为恩情,一仓名为忠诚!
此两仓,便积蓄往日不积之粮。”
“以救百姓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