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送走了组长谷二,彭大郎松了口气,转头对妻子说道:
“行了,俺这边都办妥了。
你先回住处去吧,我这就要去上工了,今日要干足六个时辰呢。”
而他妻子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神色问道:
“郎君,俺方才瞧着……你们这组长,看着有些面熟啊。
这人……莫不是前些日子,在咱们赤城镇时,曾到咱家肉铺来找活计、想讨个勾当做的那个流民吗?”
彭大郎闻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语气充满了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一样的感慨:
“可不就是他嘛……唉,真是时也命也。
谁能想到,这才几天的光景?
当初那个在咱家铺子前,连口饱饭都难求的流民,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张将军手下的组长,管着咱们这十几号人。
反倒是俺这个曾经有铺有产的……如今却落得个寄人篱下,连生计都要仰人鼻息,唉……”
他妻子见他神情落寞,连忙柔声安慰道:
“郎君快别这么说!你是有真本事的人,一手屠宰分解的绝活,在这肉联厂里谁比得上?
不过是暂时那叫什么,哦,龙游浅水罢了。
等咱们站稳脚跟,攒够了工分,换了暂住证,以郎君你的能耐,定然有翻身出头之日!”
彭大郎被妻子这番话说的心里暖烘烘的,忍不住拉住她的纤纤猪手,动情地道:
“贤妻,你真是我的贤妻啊!若不是有你在一旁鼓励,俺真不知……”
他妻子脸上微红,轻轻抽回手,眼神瞟向别处,声音细若蚊蚋地打断他:
“那……郎君,今日里……你看……天色还早,要不……”
彭大郎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妻子那含羞带怯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哎呦我的夫人!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你忘了?咱们现在还住在几十号人挤在一起的混住大宿舍里呢!
男女分开,连说句话都不方便,哪……哪还能想那敦伦之事?
快莫要提了,让人听见了笑话!”
好家伙,他一天干六个时辰,回去还得翻猪,这什么苦日子啊。
还好现在他们住集体帐棚,要不然真出事了。
他妻子这才恍然,脸上红晕更甚,啐了一口,低声道:
“是妾身糊涂了……那……那我先回去了,郎君你好生做工。”
说罢,匆匆转身离开了。
而与此同时,谷二交代完彭大郎,自己也往“家”走去。
走着走着,他习惯性地走到一片熟悉的空地,那里曾经扎着他那顶将军发下来的帐 篷。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掀那并不存在的门帘,却捞了个空,整个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郎君,你在这儿瞎比划什么呢?”
谷二回头,只见是自己媳妇提着个装着一块豆腐的菜篮子站在身后,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谷二这才猛地回过神,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失笑道:
“瞧我这记性!真是糊涂了!
咱们早就搬进将军赐的‘恩情廉租房’了,怎么还总以为自个儿住在帐 篷里呢!
习惯了,习惯了,哈哈!”
夫妻俩相视一笑,一起走向不远处那排整齐的彩钢瓦搭建的简易房。
彩钢房这东西,真的是伟大的发明。
张永春在东郊收拾出来的空地上盖满了这种彩钢房,一户一屋,发个炉子就能过冬。
至于冷,那就多烧点火呗!
怎么不比在破庙强多了。
谷二媳妇先推门进去准备晚饭,谷二则站在门口,正好看见好友陶虎用三轮车驮着他儿子谷小宝在空地上转圈。
陶虎这蹬三轮的技术现在是出神入化了,也逗得小宝咯咯直笑。
谷二脸上露出笑容,扬声喊道:
“哎!好兄弟!别耍了,快过来!
哥哥今天从厂里带了点好肉回来,咱们哥俩好好喝两盅,热闹热闹!”
陶虎一边稳稳地蹬着车,一边摆手笑道:
“二哥不急,我再带小宝耍耍!
这小子就爱坐我这车,是不是啊小宝?”
车斗里的谷小宝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大声应和:
“嗯!我就是爱坐车!陶叔叔的车最快了!将来我也要跟陶叔叔一样,蹬将军发的这种‘恩情车’!”
陶虎闻言哈哈大笑,用空着的手揉了揉小宝的脑袋:
“傻小子!蹬车有什么出息?
你小子可得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做大官!
要跟咱们张将军一样,做个爱护百姓、为民做主的好官!知道不?”
谷小宝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
“嗯!小宝记住了!我要做大官,做好官!
做将军一样的官!”
这时,谷二媳妇从屋里探出头来,招呼道:
“行了,当家的,虎子兄弟,都别在外面杵着了,快进屋吃饭吧!汤都盛好了!”
“来了来了!”
“这就来,嫂子!”
两人应着,带着小宝走进屋内。
这小小的彩钢房里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加上地上的大砂锅,更显得暖意融融。
谷二媳妇手脚麻利地从锅里捞出热气腾腾的萝卜豆腐牛肉汤,分别盛在两个大海碗里。
谷二因为是肉联厂组长,所以家里不缺牛骨头和碎肉,每天晚上他媳妇都会给砂锅里面填 满水,半夜起来再填一次,早上起来再填一次。
从晚上炖到第二天的牛骨汤酥烂无比,加点萝卜豆腐就是一顿美餐。
她不动声色地将肉块多、都埋在汤底下的那一碗递给自己丈夫,另一碗看起来汤多肉少的则端给陶虎,嘴上说着:
“虎子兄弟,你今日里蹬车拉货,最是辛苦,来,多吃些,补补力气。”
陶虎连忙双手接过,脸上满是感激:
“哎呦!谢谢嫂子!真是太麻烦嫂子了!
要不是嫂子时常照应着,俺一个人,平日里哪能吃上这么热乎可口的饭菜啊。”
谷二端起碗,扒拉了一口,连汤带肉吞下肚,顿时觉得浑身舒坦,但他随即想起什么,诧异地问陶虎:
“嗯?不对啊,虎子,你们运输队,将军不是明文规定,都统一供应伙食的吗?怎么听你这话,好像还吃不饱似的?”
陶虎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叹了口气,放下碗筷,闷声道:
“二哥,供应是供应……可架不住上头经手的人心黑啊!
将军是下了文书,说俺们蹬车的,每日伙食标准该有两个鸡子(鸡蛋),一钱油的定量。
可我们车队那个管事的,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拿那鸡蛋掺上水,炒出来稀汤寡水的一大盘,就算是全队的份了!
说好该给的粟米饭,也常常被他克扣,换成了那种吃起来拉嗓子、虽然顶饱但没滋没味的‘黄金粟’,蒸的也不如嫂子蒸的透,吃着好吃。
唉,虽然比当初逃荒时强,可比起将军定下的标准,那真是差得太远了!”
谷二听着,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伸手用力拍了拍陶虎的肩膀,沉声道:
“兄弟,别泄气!
好歹……咱们现在有个奔头。
最起码,将军的心是好的,是为咱们这些人着想的。
这世道,有个真心为百姓着想的好官,不容易!
咱们啊,得惜福,也得忍着点,总会有拨云见日的时候。”
陶虎扒拉了一口碗里的黄金粟饭,点了点头。
“嗯,俺知道。”
“你知道个屁!”
啪!
张永春把手里的本子狠狠摔在桌上,一拍桌子,等着下面的何老蔫。
"我张永春手下的人,竟然出了这么大的蛀虫!"
“去,告诉何大明!
立刻交出车队队长的公章,速速来我镇监府前!
我要公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