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明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脸色灰败,对着正满怀期待等着他“好消息”的妻子,声音干涩地开口道:
“婆娘……我……我的事,发了。
木生哥说将军都知道了……现在,要带我去将军府上……受审。”
“什么?!”
何大明的妻子如同被雷普中,手里的针线活儿“啪嗒”掉在地上。
她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惊慌失措地抓住何大明的胳膊。
“当家的!
这……这可怎么好!
你……你不会有事吧?
将军会不会……”
不是说好了没事吗,这是咋回事啊!
何大明看着妻子惊恐的样子,心中更是悔恨交加。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绝望和认命:
“若是……若是此番过不去,将军要按军法处置我……你……你还年轻,就……就寻个可靠的人,改嫁了吧。
好好过日子……这都是俺自己贪心不足,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
“若是……若是将军开恩,饶俺一命……我等自然还是一辈子的夫妻。”
别管希望有多渺茫,最起码还得有嘛。
万一呢,万一能活下来呢?
“你胡说什么!”
他妻子又急又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用力捶了他一下。
“不许说这种晦气话!快去吧!
将军……将军自来都是个明事理、心善的好官。
你好好跟将军认错,把事情说清楚,将军定然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快去啊!”
他俩少年的夫妻这么多年扶持下来,别看没有孩子,可是这三年来谁都没有撒手而去,怎能在这好日子前面出事呢。
何大明被妻子推着,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何木生离开了。
看着丈夫消失在巷口,何大明的妻子心乱如麻,在屋里转了几圈。
她知道在,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大字不识一个,这种事情也摆不平。
想了想,她猛地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锁好门,急匆匆地朝着镇后的小集市跑去。
集市上,何老蔫正守着他的肉夹馍摊子,动作麻利地将一个刚蒸好的白面炊饼破开。
最近这买卖是越做越好,何老蔫一边把炊饼里面夹上炖得烂熟的肉碎,一边寻思起来。
自己要不寻个婆娘去?
自打自己那老伴亡故之后,虽然自己有个儿子,可是这一个人过日子总不成啊。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女声:
“老祖宗!老祖宗!不好了!
俺家大明……俺家大明出事了!”
何老蔫吓了一跳,手里的切肉刀差点掉在案板上。
他回头一看,只见何大明的媳妇头发凌乱,满脸泪痕地跑过来。
别看何老蔫现在不是何家庄的族长,但是年级和辈分都在这摆着呢。
他还是会被尊称一声老祖宗的。
一看是最小的大字辈,大明家的媳妇,他连忙放下刀,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安抚道:
“大明家的?
别急,别急!
天塌不下来!
有什么事儿慢慢说,老祖宗在这儿呢!”
他嘴上说着,手上动作却没停,飞快地将刚才那个炊饼里又多塞了好几块肉,用油纸包好塞到主顾手里,然后利索地收起摊子,把担子往肩上一扛:
“走走走!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俺与你回家去!
你路上仔细跟俺说说是怎么回事!”
两人匆匆往镇内何大明的住处走。
一路上,何大明的媳妇一边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把何木生来拿人、何大明承认克扣车夫油蛋、以及被带去将军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她才带着哭腔哀求道:
“老祖宗,您可得想个办法啊!
俺们大明……他,他真不是有什么坏心思啊!
他就是……就是一时糊涂,觉得能给将军省点……”
老话说人老精马老滑,兔子老了
何老蔫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走到何大明家门口,他“哐当”一声把担子放下,喘了口气,对六神无主的何大明媳妇说道:
“大明家里的,你先别慌,也别哭了!哭解决不了事!你刚才说的,俺都听明白了。”
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 光:“只要大明不是起了外心,不是想把东西倒腾出去卖钱,只是这榆木脑袋不会办事,觉得省了就是功劳……那这事儿,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挺了挺有些佝偻的腰背,语气带着一种族长的担当:
“所有的干系,今天老祖宗我都给你担了!你听我的,现在,立刻,马上!
去把大明这些日子从车队里拿回来的菜油、鸡蛋,一样不落,全都给俺找出来,打包准备好!”
何大明媳妇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应声:
“哎!哎!俺这就去!这就去!”
她转身冲进屋里,手忙脚乱地开始翻找。
何老蔫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喃喃道:
“准备好……咱们爷俩,带着这些东西,去求见将军!
是打是罚,认了!
但只要把东西还上,把理儿说清,或许……还能保住大明这小子一条小命,保住他的差事!”
还是算的很明白的,事情都好说,只要主旨没坏就行。
很快,何大明媳妇将搜罗出来的小半罐油、几十个鸡蛋,都收拾好了打了个包袱。
而何老蔫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然后一挥手:
“走!跟老祖宗去将军府!”
两人不敢耽搁,匆匆向着张永春的府邸赶去。
而此时,在黜置使府邸的书房内,气氛就跟班主任宣布考试成绩那样凝重。
此时的何大明已经被何木生带到了张永春面前。
他一进门,看到端坐在书案后、面沉如水的张永春,何大明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将头埋得低低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将……将军……罪……罪人何……何大明来了。”
张将军在福兰镇被称为太阳不只是因为他的光芒辐射大地,也是因为他烤起来人,那是真的无情啊。
不信你看看那些被烤干了埋在地里的山贼们就知道了。
张永春没有立刻叫他起来,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压抑着怒火和失望:
“何大明啊何大明……我看在你是何家庄的老人,是跟着我从一开始就吃苦熬过来的份上!
更知道你家里是独苗,上有老下有小,不忍心让你去前线搏杀,才特地选了这个车队队长的职司给你。
我本指望你本本分分,管好车队,也算是个安稳前程。”
张将军是见过血的,更别说现在又当了这么久的将军,说话间,自然是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信任的?!
你竟然敢克扣我拨给车夫们的油、蛋!
那是兄弟们卖力气干活的口粮!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说!
我张永春平日里,可曾薄待你们何家庄一丝一厘?
可曾少过你们一分饷银,一口粮食?!”
何大明被这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涕泪横流地磕头: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啊!
小人……小人并非是有意克扣,实在是……实在是猪油蒙了心,觉得……觉得能省下一点是一点,是为……是为将军着想,想替将军省些开销……”
“为我着想?!”
张永春被他这荒谬的辩解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正要发作。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亲卫的通报声:
“禀将军!何家庄保长何老蔫,与何大明之妻,在府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哎呀,这老头来了?
是来准备倚老卖老吗?
张永春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若是何老蔫准备过来倚老卖老,那他可就得重新考虑一下何家庄适不适合作为自己的第一队亲兵了。
但略一沉吟,想了想何老蔫那个样,他还是压着火气道:“宣他们进来!”
很快,书房门被推开,何老蔫拉着何大明的媳妇,脚步有些踉跄地走了进来。
而一进门,何老蔫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何大明,直接“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苍老而充满恳切,开口第一句就是:
“将军!小老儿何老蔫,教管无方,治家不严,养出此等不知轻重、蠢笨如猪的孽障!
今日特来向将军请罪!所有罪责,小老儿愿一力承担!”
何老蔫是聪明人,进来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就认错!
只有这样,才能把将军的目光拉扯过来!
他还在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