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州之地的辅佐,一般都是通判。
而蒋通判如今已经年过五十,一口花白的胡子,两只眼睛虽然不大但是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看着就跟耗子成精了一样。
“大人,”
蒋通判一进门就跟乐平行礼。
“哎呦,蒋通判,不必多礼。”
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了二十多岁的老下级,乐平赶紧过来还礼。
老头做了这么多年官吏,很多官场上的事情,乐平还得问他呢。
给老头简单的讲了一下发生的情况,乐平才捋着胡子。
“而今,本官还想听听蒋通判的意见。”
蒋通判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如此所言,那此事……干系重大。
想那鲁大荣所言,虽有不敬,却并非全无道理。
陈州若真彻底糜烂,自会流民四溢,我拱州首当其冲。
届时若弹压不住,惊动朝廷,你我……”
乐平烦躁地摆了摆手,打断他道:
“蒋通判,此时本官岂会不知!”
说着,他又指着那箱金银叹气道:
“可这些……更是烫手的山芋!
若是接了,那便是私通匪类,知情不报,甚至资助逆贼!
这一旦事发,你我项上人头还要不要?”
蒋通判思考了一下,眼睛转了转,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
“大人,下官倒有一愚见,或可两全。”
“讲。”
蒋通判转了转头看了一圈。
乐平很识相摆了摆手。
“去吧,不用你们伺候了!”
一帮兵丁护卫很识相的离开,屋里就剩下了这俩人在这。
这时候,蒋通判才行了个礼。
“大人,此事关键在于‘粮’。
鲁大荣要粮,是为了稳住陈州饥民,避免流窜成患,这与我拱州利益相符。
而我等给他粮,却未必需要动用官仓正册,落下把柄。”
乐平挑眉:
“不动官仓?哪来的粮?
这秋收之时早已过了,而今正是冬日,这市面上早已被收购一空,粮价飞涨,我等去哪里变出足够稳住一州饥民的粮食?”
蒋通判眼中闪过一丝精 光,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
“大人莫非忘了……今年秋上,从北地运来的那一批‘漕粮’,不是因‘仓廪受潮,部分霉变’,不是被排岸司暂存在我拱州西郊的义仓之中,尚未及上报处置吗?”
乐平猛地转头,盯着蒋通判,眼神剧烈变幻。
那可是漕粮啊!
这蒋通判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那批粮食虽然是号称因保管不善而“霉变”。
但实际上却是因为前面的官吏倒卖了粮食,因此才被上下其手、偷梁换柱,让大相国寺拿来左右补窟窿的!
这也能动么……
哎,好像真能动啊!
乐平思考了一下,眼睛猛地一亮。
反正这本来就是霉变的粮食,今年的秋粮已经囤积入库了。
这些粮食本来也是准备寻找个机会入库的。
可是京里的粮库那么多,这时候已经快堆满了,少了这些粮食,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打不了明年再来一次也就是了。
而蒋通判见乐平意动,继续趁热打铁,声音带着蛊惑道:
“大人,那批粮的数目可不小啊,足以解陈州燃眉之急。
而且,以其‘霉变’之粮,换这箱‘来历不明’之财,既解了陈州之患,免了流民冲击我境,又全了大人为民解忧之心。
而事后,那批‘霉变’漕粮如何处置,还不是大人一句话的事?
此所谓,借渠通水,各得其所啊大人。”
“再说了,这钱既然大人不准备收,那不妨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将这批粮食钱原数还给出粮之人。
到时候,纵是有滔天的大浪,也和大人无关啊!”
这句话一出,算是给乐平把后路都想好了。
粮食?我不知道啊,我这没有啊?
钱呢?钱我没收啊,你找他去啊!
想到这,乐平背着手,在堂内缓缓踱步,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终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箱金银上。
盯着看了良久,他才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
再看向蒋通判,那双眼中已有了决断:
“蒋通判。”
蒋通判早就知道结果了,赶紧一躬身。
“下官在。”
“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务必隐秘,手脚干净。
直接诶粮,可以给,但价格……不能按市价。
那鲁大荣既然‘诚意十足’,我们也不可‘辜负’。”
乐平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而且这钱,我这拱州一分一毫,都没有收到,都要交给那送粮之人,明白吗?”
蒋通判立刻心领神会,赶紧深深一揖:
“下官,明白。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不负大人所托。”
乐平转身,不再看那箱金银,仿佛那只是寻常物件。
当然,对他这个位置来说,那也真是个寻常物件。
“去吧。记住,本官什么都不知道。今夜,也从未有人来过。”
“是。”
蒋通判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而大堂内,只剩下乐平一人。
而牢狱之中,鲁大荣靠墙而坐,闭目养神。郑不成掐指低算,刘贺新则焦躁地踱步。
“鲁兄,那狗官会答应吗?”刘贺新忍不住问。
一旁的郑不成却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沉静:
“他会答应的。因为比起杀我们这三个‘匪类’,他更怕那成千上万、无路可走的饥民。
何况,我们还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价码,和一个看似两全的台阶。”
郑不成捋了捋胡须,幽幽道:
“只是这台阶之下,怕是陷阱重重。粮,未必那么好拿,路,也未必那么好走。”
说完,他又望向牢窗缝隙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坚定:
“可再难,也得走。
这陈州,可等不起了。”
一旁的刘贺新正要接口,突然,牢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然后,三个兵丁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蒋通判看着三个农民打扮的人,皱了皱眉,随后点了点头。
“你等且跟我来吧!”
顿时,鲁大荣双眼一亮,站起身来。
“莫不是大人肯卖给我等粮食了?”
蒋通判却摇了摇头。
“不,此事和我拱州无关!”
“而是另一位大人,愿意将粮食售卖给你!”
“你等三人可记住了!
售与你等粮食的,乃是河北道黜置使,张永春张将军!”
“与我拱州,无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