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
我嘴巴张了好几次,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心底只剩下感动。
别人都说孙八指是个脾气大且不好相处的怪癖老头,可我却知道,师父外冷内热,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我明明闯了那么大的祸事,师父却没有责怪过我,还不顾自己安危要“再次下墓”为我拔咒。
我虽然不知道,师父跟师娘,当年在贵妃墓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光是师父告诉我的那些只言片语,我就知道其中是何等的凶险。
“师父,是我自己没有眼力,收了这要命的绣花鞋,和您没有关系……”
当年我差点饿死在潼关,要不是师父好心收留我,给了我一口吃的,我也活不到今天。
可以这么说,我的这条命都是师父给的,现在因我而发生的祸事,我又怎敢再让师父为我以身犯险呢?
那我岂不成猪狗不如的畜生了吗?
我秦鑫,虽然不识几个字,却也知道‘知恩图报’是什么意思。
我决不能害了师傅!
“师父,你不用管我了,这次就让我自己为我的‘贪念’买单吧?我决定……”
不等我把话说完,师父一巴掌就落到我脸上。
“啪!”
我捂着脸,看向满脸怒气的师父。
“你自己想什么办法?!”
“你知道要怎么才能拔咒吗?!”
师父鼓着眼瞪着我,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
“胡闹!”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十几年前是我把你从潼关带回来的,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你既已没了父母,那我就是你的双亲,你身上的事我又怎会不管!”
师父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语气依旧严厉,但我却知道师父这是为了我好,我看着师父认真的模样,没敢再出声反驳。
我原本是怕连累了师父,可师父显然已经做好决定。
我再次看向师父,犹豫了许久,方才小声问道:“师父,若要拔咒的话,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师父叹了口气,拿起已经烧到末尾的烟锅又吸了一口,这才沉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只有再去那墓中一趟,解决了女尸,消解其怨气,才能破掉你身上这劫!”
师父一边说,一边看着我胳膊上的血痕。
“那地方是个不祥之地,你我师徒两人去的话怕是难以成功,这次怕是得请以往的那些老伙计帮忙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我孙八指,认不认我这个坐地金虎了。”
在我们关中,坐地虎又分为两种。
地虎和水虎。
其中,地虎主要是指那些活跃在陆地上的盗墓贼,他们精通尝土断代和机关破阵,是观草辩痕、寻山望穴的一把好手,而水虎则是靠水吃饭的盗墓贼,他们极为擅长憋气,擅长破解水洞以及打捞沉船。
而金虎,则是地虎和水虎中的佼佼者,是坐地虎中最厉害的人物,身怀‘金虎令’,其地位,相当于北派卸岭那波人里的总把头。
只是,师父是金虎一事,已经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
“师父,您不是已经金盆洗手了……”
师父看了我一眼,眼睛便往上一抬,似乎有着无限的感慨。
“我原本以为金盆洗手就能远离这一切,只是没想到这危难,却在你的身上找了回来。”
“这都是命,躲不掉的……”
沉默了片刻,师父才从回忆与感慨之中抽离,然后站了起身:“你随我来!”
我跟着师父一路来到了后院的养鸽房。
说是养鸽房,实际上也就十几只鸽子,平时都是由我来照料打理的。
这些鸽子都是信鸽,但我从未见到师父用过它们,看来这一次,师父是打算用这些鸽子召唤以往的那些人了。
果然,师父从一边的柜子拿出泛黄的纸,裁成许多张,又让我磨了墨,他才在上面写了起来。
只是每一张纸上面,写的都是一样的几个字。
“西北悬天一片云,旧虎落爪震昆仑!”
我当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后来才知道,这是坐地虎用来联络的黑话切口。
旧虎,代指已经脱离走地虎行业的师父。
而震昆仑,则是指遇到了难事,希望昔日好友前来帮助。
在这十几个字后,师父还印上了一个金虎的令印,做完这一切后,师父才将这些纸条一一绑在鸽子的腿上,然后放了出去。
鸽子在这养了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将他们放飞过,没想到师父一扔,十几只鸽子便朝着不同的方向飞走。
“师父,您这是要找人帮忙?”
我一脸好奇,毕竟师父的过去我知之甚少。
师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但我却发现师父眉眼间却透露着一抹担心。
半晌他才说道:“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收到……”
看着师父这副模样,我知道,他师父担心的不止是那些人是否能够收到传信。
他摸不准的,怕是这些人在收到消息之后,是不是还愿意随他一起下墓。
师父虽曾为金虎,但在这小镇隐姓埋名多年,往日的部下怕是早都另谋出路,这生活依旧艰辛的年头,现如今,还有几个人愿意以身犯险呢?
想到这里,我心中也不由得忧心起来。
若是师父往日的部下都不愿意前来,按照师父的性子,怕是要独自带着我去那凶险的墓中。
要真是那样,只怕我和师父二人难以应付墓中的种种。
到时候,我性命没了也就没了,可千万别连累了师父。
更让我忧心的,是那些信果真如同我所猜测那样,石沉大海。
第一日我还想着兴许路途遥远,还来不及收到回信。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到了第二日,第三日,仍是一点回信没有,哪怕是不愿跟随师父,出于歉意,也应当回信解释下。
可是十几只鸽子,愣是没有一只飞了回来。
我想,这事儿怕是悬了。
过了这么多年,师父认识的那些人也确实没有必要这么做,在没有利益的情况下,为了一句话千里迢迢赶来。
直到第四天……
一大早,我如同往日一样打开了店铺的门。
夜晚的雾气还没有散去,继续飘荡在清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一打开门,便有冷风钻进屋子。
我裹紧了衣服,把门板放到一边,转身回店的时候,才发现街道对面蹲着三个人。
两男一女。
那两个男的,一个瘦的如同竹竿,好似风吹一下就会倒地,另一个身影极其魁梧,裸露在外的肌肉相当夸张,蹲在那里,好似一座小山。
而后方的那名女子身材高挑,眉眼间有着一颗黑色的燕子屎,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们也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三个人一同看着我。
他们的眼神非常凌厉,我被看的心底有些发毛。
但出于礼貌,我还是赶紧放下门板,朝他们径直走了过去。
“三位,这么一大早就来小店门口候着,莫非是要进店聊聊生意……”
这三人行色匆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土味儿,应当是刚走了地,带着货物来的。
我虽收了绣花鞋,遭了这一难,但我知道,日子还得往下过,这生意还得接着做,不然没了营生,往后的生活怎么办?
“哟……小哥够勤快,这么早就开门儿了。嘬嘬,小哥儿长得还挺俊俏的,正合我三娘的眼缘,小哥要不要考虑当三娘我的第九个汉子啊?”
我哪里被人这样调戏过,脸“腾”的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三娘,你可莫要吓坏了人家小娃娃。”
“就是就是,你要是想找汉子,可以找‘竹竿’啊,他喜欢你可喜欢的紧呢……”
铁塔般的汉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只是那笑声宛若惊雷,震得我脑瓜子疼。
“您几位是要卖熏货还是黄货?”
我连忙打了个岔,把话题支开。
听到我这么说,那自称‘三娘’的女人突然收起了笑容,冷声道:“孙八指孙总把头可在此处?”
听到这话,我当场愣住。
附近的人,基本上都把师傅叫做孙老板,可这女人,上来就称呼师父为总把头。
总把头,那可是师父还是金虎时的称号。
这三人……
我心里一咯噔,顿时反应了过来。
他们……都是收了师父信赶过来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