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火车站的月台,水泥地缝里都嵌着黑煤渣,空气中充斥着煤烟、汗臭以及旱烟混合出来的味道,极其难闻。
我把肩膀使劲往上顶了顶,那鼓鼓囊囊、印着“化肥”字样的口袋死沉死沉,勒得我肩胛骨生疼。我猫着腰跟在师父后面,在人缝里拼命往前拱,生怕一眨眼就跟丢了。
月台顶上那大喇叭呜哩哇啦地响着,根本听不清在喊啥。
从熙攘的人群中艰难挤出后,我远远就看到了杵在石墩旁的大锤。
没办法,那家伙将近两米高,而且身材魁梧如小山,在人群里显得极为扎眼,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竹竿则蹲在一旁,正埋头整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
那细长的蜈蚣梯和飞虎爪的金属部件,从他背包边缘支棱出来,嘴里似乎还念叨着什么,使得那两撇标志性的鲶鱼须随着嘴唇翕动而抖动。
至于三娘,则靠在一根褪了色的栏杆前,指尖夹着半截烟卷,望着远处的石塔吞云吐雾。
“八爷!这里!”
大锤眼尖,率先发现了我和师父,瓮声瓮气地招呼着,他声如洪钟,引得附近几个人频频侧目。
等我跟着师父走过去时,正在鼓捣东西的竹竿,飞快地拉上背包拉链,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迎了上来,“八爷,路上辛苦了,东西都备齐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竹竿变得比三天前更加热络,那双倒三角眼睛不时在我身上,不,应该是在我身上的蛇皮口袋上来回游走。
这时,原本还在吞云吐雾的三娘,也已经把手中的烟卷在栏杆上摁灭。
她先是起身对师父行了个礼后,目光直接落在了我身上,轻笑起来:“这次为给你拔咒,三娘可是要以身犯险呢,老话常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我看小哥你生的倒也俊俏,不如效仿古人以身相许如何?”
被三娘这么一顿调戏,我的脸再一次不争气的红到了脖子根。
三娘虽然三十几了,但前凸后翘,不论是身材还是相貌都没得说,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以及眼角处的那颗黑点,更是平添几分魅惑。
“三娘,你就别逗鑫娃子了,他长这么大,连个女娃娃的手都没摸过!”
“呦,想不到小哥还是个雏呢!”
三娘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后盯着我的裤裆捂嘴轻笑。
我被三娘的话臊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幸,师父给我解了围。
“这次去的地方可不一般,你们的家伙什都准备的咋样了?”
听到师父的话,三娘也收起了脸上的玩笑色,“八爷您就请好吧,都准备妥了!”
简短交谈后,三娘就带着我们来到了车站西边的空地上,那里停着一辆马自达皮卡,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四个轮子的车。
在我们关中地区,88年能开得起四轮车的非富即贵,我没想到三娘能量这么大,居然能在短短三天里搞来了一辆皮卡代步。
“八爷上车吧,这里人太多了……”三娘说着拉开了车门,把师父请了进去。
很快,皮卡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声,载着我们驶离了乱哄哄的火车站。
听师父说,我们这趟的目的地,是陇西龙城附近的遮阳山。
那里不算高,但沟深林密,尤其是北坡,太阳常年照不进去,阴得很,所以叫遮阳山。
而贵妃墓,就在那最深最阴的沟里。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可当车子开上土路后,我立刻见识到了陇西地界的特色。
四周,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原以及随处可见的沟壑,这些沟壑纵横交错,切割出无数陡峭的崖壁和孤立的土塬。
土塬上,稀疏的植被,像癞痢头似的点缀在黄土坡上,更添几分荒凉。
听大锤说,当地人管这些纵横的沟壑叫‘崾岘子’。
皮卡在沟壑纵横的土路上剧烈颠簸,车身不断被深坑和土包抛起,震得我五脏翻腾,连说话都断断续续。
一旁的竹竿也与我相差无几。
倒是大锤,因为体重的缘故,坐在车斗内,任凭车子如何颠簸都纹丝不动。
“师父……我们……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我感觉到胃里有些翻江倒海,连带着声音,都在颠簸中变得断断续续。
“遮阳山那地方,向来就偏。这些走的人少了,路更烂了。你娃子就忍着点吧,快到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抓着车斗的双手又暗暗紧了几分。
颠簸了近两个钟头,日头偏西时,皮卡拐入一条野草覆盖的险路,车身倾斜得几次碾着悬崖边擦过,惊出我一身冷汗。
停车时,我手脚发软地爬下车,强压着胃里的翻腾踉跄跟上。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们此刻正站在一条巨大沟壑的边缘处,再往前走上个两三米,就是几十米高的悬崖。
而师父此刻早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他身上的灰布褂子被沟壑里窜上来的风吹的猎猎作响。
“师父,小心!”
师父没搭理我,双眼死死的盯着悬崖西北处的某处,枯瘦的手从怀中摸出一个老式的黄铜罗盘,拇指拨动盘面,凝神屏息地校准着方位。
罗盘上的天池指针微微颤动,先是稳稳指向西北方某个特定的角度,随后不知为何开始疯狂打转。
“罗盘失灵了……”
师父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山石的重量,“四象皆凶,死气盘踞,这地方……比二十八年前更加可怕了,如今已经变成了‘四阴锁龙,白虎衔尸’的绝地!”
我顺着师父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里是一片连绵且陡峭的山岭,塬上的土壤因水土流失变成了各式各样的陡崖,活像一具具扒了皮肉的巨兽骨架,惨白嶙峋地戳在暮色里。
最深处,一团化不开的墨绿死死淤积在沟底,太阳光走到这儿,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了,半点都漏不进去。
而那里,
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遮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