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阳山,崖底。
明明才下午五点多,可沟底的光线,比起崖顶却黯淡了数倍,已趋于漆黑。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朽木以及腐尸味。
我揉了揉鼻子,抬头从沟底往上看去,只见那四座孤峰并不直,而是微微向内倾斜。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这四座山峰宛如四只巨大的嶙峋鬼爪,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死死扣住了这片弯曲且狭长的沟谷。
“这就是‘四阴锁龙’吗?”
我吞了口唾沫,方才站在崖顶的时候感受还不明显,可现在……
至于师父说的“白虎衔尸”,我也踏入沟底后不久,有了更为直观感受。
因为眼前这个沟谷的走势并非平直,而是向西北方不断延伸。
在沟谷的“内弯”处,正对着西面那座最为陡峭险恶的孤峰,孤峰的半山腰处,有着一个早已干涸的水潭,那里面的石头彼此犬牙交错,形态酷似一张张开的、择人而噬的猛虎巨口,正对着沟谷弯曲的“怀抱”中心。
那“虎口”深处,原本是一处瀑布水潭,只是如今早已干涸成了浅滩,上面散落着大量不知名的兽骨。
最为诡异的是,偌大的沟谷,没有虫鸣,没有鸟叫,除了我们几人外,一片死寂。
甚至连风声到了,这里都变得极其微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
“师父,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死气淤积,已成绝地。这地方比起二十八年前,凶了不知道多少,罗盘和指南针在这里就是块废铁。”
师父说着,直接合上了疯狂打转的黄铜罗盘,脸色凝重地环顾四周。
半晌后,师父方才叹息道,“当年我跟你师娘他们,是从北坡一个塌陷的盗洞钻进去的,后来我逃出来时,那里已经被泥石流给埋了,所以我们这次得另找一个入口。”
“师父,可这鬼地方四周都是石头,我们怎么找入口啊?”
我看着四周那些嶙峋怪石,看着越来越黑的沟底,心中不禁有些着急。
“罗盘废了,现在也只能先试试笨法子了。”
师父望了眼天色,指着西北方那片怪石嶙峋的石滩,“我记得当年……入口大概就在那虎背那片附近,塌了也得先在这片找。”
我点了点头,跟在大锤身后,开始沿着沟底朝着虎背所在的区域开始搜寻。
可一连找了好几个钟头,直到月光都爬上西侧崖壁了,可别找到个能进人的洞穴了,他妈的,连个耗子洞没都看到。
我有些泄气,看向师父,“师父,你老是不是记错了啊……这地方全都是烂泥和石头……”
“看来,只能靠老祖宗留下来的办法了……”
师父说着,仰头看向了上方天空,我也跟着看了过去,今晚的月亮并不亮,灰蒙蒙的,只有西边有几颗零星的星星亮着。
“斗柄指西,奎木狼星晦暗不明……”
师父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不时的比划着方位。
我看到师父把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的那片石滩处,“死门开在兑位,水气藏煞,而‘白虎衔尸’的格局刚好尸口含煞。所谓阴极阳生,煞气最重的地方,往往就是生门所在。”
“入口,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在‘虎口’正对的那片干涸石滩上。”
我没想到师父会这么说。先前沿着沟谷搜寻的时候,我曾提着强光手电,在那片满是兽骨的石滩上找过,但那片石滩上,除却大量不知名的白骨外,就只剩下了大小不一的各色石块。
在我看来,这种位置,怎么想应该都不会成为墓室的入口吧?
“八爷,那就让我的‘小宝贝’来认认眼吧……”
三娘笑了笑,将一直悬挂在腰间的那个巴掌大小的黑皮囊解了下来。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三娘的时候,她腰间就挂着这个黑皮囊,鼓鼓的,她也从来没有打开过,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囊口一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土腥与动物腺体分泌物的浓烈腥臊味猛地窜出,呛得我眼泪直流。
三娘却眉眼弯弯,爱惜地拍了拍皮囊,见没动静,立刻撮唇发出一串短促尖锐的“呼呼”哨音。
说来也怪,哨音刚落下,黑皮囊里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紧接着,一只灰不溜秋、约莫成人拳头大小、嘴角支棱着几根黑色胡须的小东西,“嗖”地一下窜了出来。
那一双一对绿豆小眼,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老鼠?”
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嘿,这可是我养了八年的宝贝‘地羊’,它可是少见的‘地鼢鼠’品种呢!”
地羊?
我满眼好奇的看了过去。
地羊,是我们关中一带的叫法,其他地方又将其称之为鼢鼠。
这玩意全国各地都有,但地鼢鼠却是关中、晋东一带特有的产物。
尾巴、前爪如钩,喜欢在腐土里打洞,乍一看很像老鼠。
三娘笑了笑,指尖捻着一粒黑豆大小的豆子,那小家伙立刻凑了上来,细长的鼻子贪婪翕动,然后一口吞下。
“它叫贝贝,是正宗的关中地鼢鼠,打洞寻气的本事,可比人强多了。”
三娘说着,将豆子喂入贝贝口中。
贝贝吞下豆子后,亲昵地蹭了蹭三娘的脚踝,细长的鼻子贴地翕动,叽叽着钻入了黑暗中。
“跟上,贝贝能带我们找到真正的入口!”三娘低喝一声。
我立刻打起精神,提着强光手电就追了上去。
贝贝的速度快得惊人,在乱石白骨间灵活穿梭,几分钟的时间,就窜到了师父所指的那片“虎口”正对的石滩。
到了那处石滩后,贝贝就停了下来,在那片满是骨头残骸中焦躁不安的转起了圈,那一身灰黑色的皮毛突然炸起,不断冲着石滩处一块青石发出尖锐的声音。
“找到了!确实就在这下面!”
三娘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将贝贝重新收回进黑皮囊后,扭头看向了我跟师父,笑道:“八爷不愧是金虎,这寻山望穴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八爷,您真神了!”竹竿双眼放光,围着那块青石来回转悠,眸子里闪过一丝贪婪。
“都小心点,这地方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师父提醒了一句,朝着我后方喊了声,“大锤,把这块石头挪开,拿家伙去探探情况!”
“好!”
大锤瓮声回了句,从我面前走到了那块青石旁,弯腰沉肩,双臂肌肉猛然发力,那少说也有几百斤的大石头,竟被他硬生生给挪开了大半尺,石头下那些发黑的泥土也随之露出。
一股更为浓烈的土腥气腐臭味扑面而来。
“八爷,我和大锤兄弟,一起探探这下面的情况!”
竹竿拍了拍胸脯主动请缨,显得十分积极。
竹竿麻利从身上的挎包里,抽出一根约莫手臂粗细的钢铲,这铲子造型奇特,铲头又窄又厚,像把放大的锥子,铲柄中空。
这是“穿山铲”,也叫“探阴铲”。
是关中盗墓圈最常用的工具,据说是坐地虎的先辈们,根据摸金校尉‘洛阳铲’升级改造出来的东西,上面还有不同深度的刻度线,专门用来打洞取土。
竹竿掂量了下铲子的重量,也不废话,双臂抡圆,朝着黑土然猛然一扎。
只听“噗嗤”一声,穿山铲就没入黑土里数十公分。
“大锤,往下砸!”
大锤“嗯”了一声,随手抄起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朝着穿山铲中间的钢柱猛然砸下。
只一下,穿山铲就没入黑土里一尺有余。
但大锤并没有停下来,十几下后,穿山铲就只剩手柄露在外面了。
“差不多了,拉起来看看情况!”
大锤擦了擦汗,扎了个马步,硬生生将穿山铲一点点从黑土里拔了出来,铲头的凹槽里,带出来满满一捧深褐色的泥土,几道手电光立刻聚焦在那捧泥土上。
土质细腻湿黏,颜色深褐近黑,里面夹杂着细小的白色颗粒,像是腐朽的骨渣,还有几片指甲盖大小的、暗青色的碎陶片,边缘较为光滑,显然有些年头了。
“熟土!”
竹竿捻起一点土,凑到鼻子前使劲嗅了嗅,又用手指搓了搓,语气极其兴奋,“八爷,这些熟土有夯过的痕迹,还有陶片……错不了,这下面指定是墓道顶的封土,咱们找对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