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走廊，空气凝固了。

水泥搅拌机散热的余温，混合着淡淡的尘土味，在十几支特制战术手电的强光中弥漫。

冷月和她身后的特事总局精英小队，保持着教科书般的突击队形。

他们常年与最恐怖的邪物打交道，心志坚如钢铁，但此刻，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用训练手册解释的迷茫。

他们的战术目镜正在飞速分析现场，可反馈回来的数据流，除了热源信号和常规的物质构成分析，灵能波动读数是一片死寂的“0”。

这比探测到A+级鬼王的能量峰值还要让他们感到不安和诡异。

一名负责侦测的队员端着一台价值千万的“盖格”灵能探测仪，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巨大的水泥墩子。

仪器的指针像被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屏幕上的灵能波形图是一条完美的、令人心慌的直线。

那个队员愣住了，忍不住伸出包裹着凯夫拉纤维的战术手套，在温热的水泥表面敲了敲。

咚、咚。

声音沉闷，厚实，致密得令人牙酸。

是实心的。

他回头，对着冷月做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战术手势，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翻译过来就是：目标……疑似被……物理格式化了？

冷月眉心微蹙，她终于向前踏出一步，厚底作战靴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不容置疑的压力，“现场情况，立刻汇报。‘镜园之心’，那头A+级的诅咒聚合体在哪里？”

安宅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抖出一根叼在嘴上，却没点着。

他用下巴指了指脚下那块光滑平整、甚至在强光下泛着一丝淡淡金辉的水泥墩子，语气平常得好像在介绍自家刚铺好的地砖。

“安居工程队，我是项目负责人，安宅。”

“你说那个‘镜园之心’？哦，业主的房屋主体结构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怨气侧漏，有结构性坍塌风险。”

“我们工程队刚刚遵循施工安全条例，对该风险点完成了永久性加固和高密度密闭处理，现在没事了，工程圆满结束。”

加固？密闭处理？

冷月身后的一个年轻队员没忍住，差点把手里的特制电磁步枪掉在地上。

冷月脸上的冰霜没有变化，但她握枪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再说一遍，我们在执行国家A级特殊事件处理任务。”她的声音加重了，“目标是怨念聚合体，不是建筑质量问题。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没等安宅开口，钱小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手里举着那份被她捏出汗的合同，脸上挤出了最职业、最无可挑剔的微笑，瞬间从惊慌的助理切换到了精英律师模式。

“这位长官，您好！我是安居工程队的法务顾问，钱小小。”

“我们是受业主金十三先生合法委托，对这栋‘镜园’进行净化处理的专业团队。”

“所有施工流程，都严格遵守了我们合同补充协议第三款第四条中的‘高风险目标永久性物理隔离预案’。该条款授权我方，在遭遇不可抗力时，有权对威胁工程安全及人员生命的突发状况进行紧急、且无需事先通知甲方的最终处理。”

钱小小一边说着，一边把合同递了过去，特意翻到了那一页，用手指点着那行小字。

冷月根本没看那份合同，她的注意力全在安宅身上。

眼前这个男人，一身脏兮兮的工装，满脸疲惫，却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恐惧，反而有一种…大活儿干完了的、独属于匠人的松弛感。

“物理隔离？”冷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她似乎理解了什么，但又觉得那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你的意思是……你把它……埋了？”

“用词专业点，长官。”安宅把没点着的烟从嘴里取下来，夹在指间，“这叫‘浇筑式一体化封存’。”

“采用了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高标号功德速干水泥’。强度高，凝固快，对负能量有超过99.9%的隔绝和净化效果，是处理此类‘结构性顽疾’的理想材料。”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周通推了推鼻梁上的AR眼镜，镜片上正闪烁着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流，他忍不住在旁边小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进行学术研讨。

“从能量守恒与熵增定律来看，这比传统的能量中和或驱散仪式更高效、也更稳定。它的本质，是用一种绝对的、高序的秩序结构，去强制覆盖并同化另一种混乱的、高熵的能量结构。它将一个动态的、高威胁的能量体，转化为了一个静态的、惰性的质量体。简直是……工程学与玄学结合的奇迹！”

冷月沉默了。她身后的整个小队都沉默了。他们见过用符箓镇压的，见过用佛法超度的，甚至见过用次声波武器驱散的。

但用水泥把鬼王活埋……不，是浇筑封存并从理论上论证其合理性的，他们是第一次见。

这完全超出了特事总局沿用了一百多年的工作手册和应急预案范畴。

“启动地质穿透雷达！伽马射线能谱仪待命！分析下方物质结构！”冷月终于高声下令，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各种造型奇特的仪器被迅速架设好。一道道不可见的光束扫过水泥墩，复杂的数据和三维模型呈现在战术平板上。

“报告处长，灵能反应为零，熵值稳定在最低水平。”

“报告处长，未检测到任何形式的生命体征，连微生物活动都没有。”

“报告处长，雷达扫描显示，下方为高密度、高强度均质混合物，内部没有任何空腔和能量节点，结构……极其稳定。”

“处长……根据硬度、密度和能量惰性分析……这东西的结构强度，比我们京城总部地下三层的战略掩体还要高出三个标准差……理论上，它能硬抗小型核爆。”

最终的报告汇总到冷月面前。

结论只有一个：那头恐怖的A+级鬼王，确实被封死在了这块巨大的人造琥珀里，连一丝怨气都没能泄露出来。威胁解除了。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复制的方式。

冷月缓缓地，收起了自己的配枪，插入枪套。这个动作让钱小小和周通都松了一口气。

但冷月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安居工程队，”她看着安宅，一字一顿，像是在宣布判决，“安宅，周通，钱小小。”

“我不管你们用了什么方法，现在，现场由特事总局接管。”

“你们三个，跟我们走一趟。因涉嫌‘以非官方记录手段处理超常规危害事件’，需要接受调查。”

“同时，国家需要你们……对这个‘工程项目’，进行一次详细的技术汇报。”

眼看就要被“请”走，安宅却突然抬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等一下。”

冷月眼神一凛，身后的队员们瞬间绷紧，手重新搭在了枪柄上。“还有什么问题？”

安宅没有理会她，而是越过众人，冲着走廊尽头一个躲在特事总局队员保护圈里、瑟瑟发抖的身影喊道：“金老板，金十三先生？”

金十三一个激灵，探出半个脑袋，脸色惨白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安……安大师？”

“别叫大师，叫我安工就行。”安宅的语气依旧平静得像是在催工友搬砖，“金老板，项目已经竣工，现场你也看到了，安全，稳固，百年无忧。你看效果还满意吗？如果满意的话，是不是该验收，顺便把尾款给结一下了？”

“尾款？”冷月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都这个时候了，被国家暴力机关控制了，这个男人居然还在关心他的工程款？！

“对，尾款。”钱小小立刻见缝插针，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和一台崭新的智能POS机，脸上挂着标准的服务微笑，仿佛周围荷枪实弹的特战队员都是来维持收款秩序的保安。

“金先生，根据合同条款，验收合格后需当场结清剩余的工程款，共计九千二百万元整。我们支持现金、转账和刷卡，您看哪种方便？发票抬头是您的个人姓名还是公司？”

这行云流水般的专业流程，让周围那些经历过枪林弹雨的精英队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这超现实的一幕。

“方便，方便！转账！我马上转！”金十三哪敢说半个不字。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帮人处理鬼专业，要账更专业！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手指颤抖地点了几下。

很快，钱小小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提示收款成功。

“款项已到账。合作愉快，金先生。”钱小小收起POS机，甚至还对着金十三鞠了一躬，尽显职业素养，“后续我们会把本次施工的电子报告、发票以及‘永久质保书’发送到您的邮箱，届时麻烦您在我们的官方APP上给一个五星好评，谢谢。”

搞定了一切，安宅这才回过头，冲着一脸呆滞的冷月摊了摊手。

“好了，长官。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为人民服务嘛，我们也是服务业，要有始有终，不能给客户留下烂摊子。”

冷月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第一次对总局档案库里的所有资料产生了怀疑。疯子？不，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建立在绝对实力上的、极致的实用主义。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好奇。

“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