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翼翼感觉自己不是在采访特种兵,而是在咨询一位严谨到变态的事故责任鉴定师。
她放弃了,决定换一种最接地气的问法:“我的意思是,你们平时训练,总有对打练习吧?你……最擅长什么?”
这个问题总算没那么多逻辑漏洞了。
“军用格斗术。”李二牛回答得很快,“核心技巧是一招制敌。所有攻击都针对人体要害,比如喉咙、眼睛、后脑、裆部。目标是在最短时间内,用最有效的方式,让敌人彻底丧失行动能力,或者直接死亡。”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队长常说,最厉害的格斗术,是让你永远不必出手的那种。能用枪解决的,绝不动手。能用脑子解决的,绝不拔枪。战斗的终极目标,是完成任务并活下来,不是为了打架。”
徐翼翼彻底没话了。
她无力地靠回座椅,感觉自己的创作之路,被李二牛用一本加厚版的《安全生产条例》和《战术纪律手册》给堵得滴水不漏。
她笔下的男主角,必须帅,必须有破碎感,必须在绝境中爆发出神一样的能量。
而眼前的李二牛,他的世界里,只有“避免绝境”、“规避风险”和“写检查报告”。
这天,是真没法聊了。
车子很快在一个挂着“《雄心钢铁》剧组”横幅的巨大摄影棚前停下。
强哥整了整自己的花衬衫,推门下车,回头就冲李二牛颐指气使:“待会儿见了王导,机灵点!让你干啥就干啥,拿出你当兵那股劲儿来,听见没?”
李二牛熄火,拔下车钥匙,身体站得笔直,郑重地应了一声:“是!”
徐翼翼跟着下车,看着眼前这个嘈杂而混乱的摄影棚,心里反而平静了。
剧本写不出来,就当是来影视基地一日游了。
强哥领着两人,熟门熟路地掀开厚重的隔音门帘。
一股热浪夹杂着灰尘、汗味和盒饭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棚内灯火通明,各种轨道、摇臂、线缆像巨型蜘蛛网一样盘踞在地上和空中。工作人员扛着设备来回穿梭,大声喊着听不懂的术语。
“卡!卡!我说了多少遍了!我要的是凌厉!是杀气!不是他妈的公园老头打太极!”
一声暴喝从场地中央传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马甲的中年胖子正指着监视器破口大骂。他面前,一个穿着军旅戏服、画着精致妆容的年轻男演员,正一脸委屈地站着。
这位,应该就是导演王海。
强哥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猫着腰就凑了上去:“王导,王导您消消气,拍戏嘛,慢慢来。我,小张啊,给您送东西来了。”
王导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摆摆手:“东西放那就行了,没看我这儿正烦着呢?”
他的火气显然没地方发,又扭头冲那个男演员吼:“张飞羽!你演的是特战队长,不是逛街的模特!武指呢?张师傅!再给他讲一遍戏!”
一个穿着练功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对着叫陈飞宇的演员比划了一下:“飞羽啊,你看,这个夺刀的动作,要潇洒。手腕一翻,一转,唰地一下,刀就到你手里了,要帅!”
他说着,慢悠悠地演示了一个花哨的转腕动作。
张飞羽不耐烦地撇嘴:“张师傅,这都试了十几遍了,我手腕都快转断了。这动作也太假了,谁打架这么转圈啊?”
“诶!你懂什么!”武指张师傅顿时不高兴了,“这叫艺术加工!拍电影,要的是好看!真实?真实的好看吗?”
李二牛站在人群外围,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张师傅的动作,低声对旁边的徐翼翼说了一句:“破绽太大。手腕外翻夺刀,对方只要顺势前刺,他的手掌就会被完全贯穿。属于自杀式动作。”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环境里却异常清晰。
正为动作发愁的张飞羽和那个张师傅,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张师傅上下打量着一身保安制服的李二牛,脸上带着轻蔑:“哟?这位小兄弟是哪位高人啊?口气不小嘛。你觉得应该怎么夺刀?”
强哥一看情况不对,心里咯噔一下,暗骂李二牛多嘴。他刚想上前打圆场,却被王导一把拦住。
王导正愁得抓心挠肝,听到这话,反而来了点兴趣,他盯着李二牛:“你?你懂?”
没等李二牛回答,强哥已经抢着把李二牛推了出去,脸上堆满了邀功的笑:“王导!您别看他就是个司机,他可不是一般人!他以前是部队里的,正儿八经的特种兵!兵王!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他可是专家!”
“特种兵,当兵的退伍的?”
这话一出,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李二牛身上。
张飞羽和张师傅的眼神里,轻蔑更浓了。
“兵王?”张师傅冷笑一声,绕着李二牛走了一圈,像在打量一件货物,“行啊,现在什么人都能叫兵王了。小子,既然你是‘专家’,那你来给我们示范一个,让我们开开眼?”
他把一把道具匕首扔到张飞羽的同伴手里,然后对李二牛扬了扬下巴,挑衅的意味十足。
“来,就这个场景。他拿刀刺你,你把他给我制服了。让我瞧瞧,你们部队里教的,是不是比我们这些拍了几十年动作片的,还厉害?”
几十道目光,混杂着好奇、轻蔑和纯粹的看热闹,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在李二牛身上。
那身洗得发白的便装,在这堆满了昂贵设备的摄影棚里,确实扎眼。
李二牛没理会那个山羊胡抖个不停的武指张师傅,也没去看一脸兴奋、准备看好戏的导演。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双手握着道具匕首、紧张到手腕都在发抖的年轻演员身上。
“你准备好了,就随时开始。”
李二牛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平静得就像在停车场对司机说“可以发车了”。
年轻演员吞了口唾沫,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了下来。他求助似的看了看导演,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武指。
没人帮他。
他心一横,牙一咬,模仿着电影里那些狠角色的样子,发出一声干嚎:“呀啊——!”
双手持刀,姿势错漏百出,直愣愣地朝着李二牛的胸口捅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