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老资格江湖人士,王导没再看那个快要虚脱的司机,脖子却像是生锈的齿轮,一格一格地,转了过去。
视线越过嘈杂的人群、冰冷的器械、刺眼的灯光,最终定格在片场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沉默的身影。
李二牛。
这个他亲自从一批退伍兵里挑出来的年轻人。木讷,能打,话少,是个完美的工具人。
可现在,这个“工具人”不对劲。
就在刚才,一个新来的道具组小伙,推着一辆装满道具的小推车,嘴里哼着歌从那边路过。眼看车轮就要蹭到李二牛的后背,异变陡生!
那小伙子脸上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的惊骇。他甚至没发出尖叫,身体就做出了最剧烈的反应。
他不是想把车掰开,他是想逃!
“哐当——!”
一声巨响,那辆至少上百斤重的小推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扇了一巴掌,整个横着飞了出去,砸在三米外的墙上,车身扭曲变形。上面的瓶瓶罐罐、零碎杂物爆开,碎了一地。
小伙子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李二牛的背影,牙齿都在打颤。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本能告诉他,再靠近一步,会死。
自始至终,李二牛连头都没回一下。
他就那么站着,如同一截沉默的界碑。
周围那些忙碌奔走的工作人员,无论是扛着摄像机的壮汉,还是拿着剧本的助理,在经过他身边时,都会下意识地绕开一个巨大的半圆。
一个无形的、让人心头发冷的圈,以他为中心,悄然形成。
这一切,都被远处的徐翼翼尽收眼底。
她攥着手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手机屏幕的钢化膜上,已经出现了一丝裂痕。
屏幕早就恢复了待机界面,可刚才那个猩红的【是】,却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不可预测的变异”……
她究竟……创造出了一个什么怪物那么令人害怕,他明明是最善良中忠厚的二牛,只是受伤。
她的视线,与导演王海的视线,在空中无形地交汇,最终都落在了同一个点上——李二牛的身上。
王海的喉咙发干。
他当了半辈子导演,拍过无数英雄好汉,也见过不少所谓的“高手”。
但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这种东西。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威压。
那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宣告。
一种生物,在宣告这片区域是它的领地,任何弱者不得靠近。
他终于懂了。
懂了为什么黄立德那个色厉内荏的草包,会突然变得这么“大方”,又为什么他的司机会吓成这副德行。
他们,惹到了这个沉默的年轻人。
而且,被吓破了胆。
所以,这不是宴请,是赔罪。
不,可能比赔罪更复杂。黄立德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会这么轻易低头?
王海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最后,所有的思绪都化为了一股寒意。
他重新转过头,死死盯着那个还在发抖的司机。
王海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踏了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干瘦的司机。
司机被他这一下,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王海低下头,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砸得司机耳膜嗡嗡作响。
“说人话。”
“你家黄总,到底想干什么?”
王海松开手,任由那个虚脱的司机瘫在地上,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他径直走到徐翼翼面前,那双在片场阅人无数的眼睛,此刻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丫头,过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徐翼翼腿肚子发软,还是被他一把拽到了走廊的僻静角落。
“老实说,”王海的视线在她脸上来回刮着,“那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徐翼翼心脏“咚咚”地擂着鼓,脑子里一团乱麻。
说他是退役特种兵?可他精神系统特殊,得靠军事话语言做指令驱动。
说自己手贱给他装了个“霸总”插件,结果他就整个人变异了?
这话说出去,王导不把她当成精神病才怪。
“王导……”徐翼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硬着头皮胡扯,“他就是入戏,对,入戏太深了!体验派,您懂的,极致的体验派演员……”
“放屁!”王海一声低喝,口水差点喷到她脸上,“老子干这行三十年,什么体验派能把黄立德那老狐狸吓得屁滚尿流,连夜滚过来赔罪?”
他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丫头,我不管你俩有什么猫腻。我只告诉你,这小子,是个能捅破天的宝贝,但也是个能把所有人都炸上天的炸药桶。”
“今晚这顿饭,是鸿门宴。你给我把他看住了,别让他把桌子掀了。但也给我把眼睛睁大了,别让他……被那头肥猪给生吞了。”
王海说完,重重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力道大得让徐翼翼一个趔趄。
他转身就走,留给她的背影仿佛写着四个大字:自求多福。
……
天悦府。
徐翼翼踏上那片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时,感觉自己脚下踩的不是地板,而是金子。
她就像一只不小心闯进精灵宫殿的矮人,浑身不自在。
头顶上垂下的水晶灯,最细的一根坠饰都比她的手腕要粗,光线折射下来,晃得人眼晕。墙上挂着什么后现代主义的油画,她看不懂,但画框边缘那毫不掩饰的金色,让她感觉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
这里的服务员,个个身姿挺拔,一米七五往上,身上那件量身定制的旗袍开衩极高,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脸上那种标准化的微笑,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却毫无温度。
而李二牛,就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T恤和工装裤,站在这一片流光溢彩的正中央。
他没有丝毫的左顾右盼,更没有半点普通人初到此地的局促。
他就那么站着,挺拔,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