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和省厅的技术民警来得很快。

二十分钟后，几辆挂着省厅牌照的车辆无声地滑入迅达快递网点前的空地，车灯割破雨夜，带来一种更显冷肃的专业气场。

楚风率先下车，身后跟着两名技术人员，提着沉重的银色设备箱，表情是那种长期与数据打交道的专注与淡漠。

“位置在哪呢？”楚风走到顾沉舟面前，言简意赅，没有寒暄。

顾沉舟引他们进入分拣区，指向那个昏暗的夹角。“那里。是监控盲区，有频繁操作的痕迹。”

楚风只是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对身后技术人员道：“老徐，测一下痕迹，提取所有可能存在的微量物证，纤维、毛发、皮屑，一样别漏。”

“明白。”被称为老徐的技术民警立刻打开设备箱，取出紫光灯、静电吸附仪等工具，开始工作，动作熟练得像外科医生。

楚风则转向顾沉舟：“李刚的办公室在哪？”

两人再次走进那间杂乱的办公室。省厅来的另一名技术民警已经坐在李刚的电脑前，接上了自己带来的便携式硬盘和破解设备。

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映照着技术民警毫无表情的脸。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一行行代码如同瀑布般在黑色窗口中滚动。

“怎么样？”楚风问。

“都被加密了。而且是双重验证，还有自毁程序陷阱。”技术民警头也没抬，声音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用的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商业软件，是定制货，有点水平，需要撞库，不过时间就不好说了。”

“大概要多久？”顾沉舟问。

“看运气。运气好，几小时。运气不好，几天，甚至几周也可能。”技术民警推了推眼镜，“这种加密，暴力破解效率很低。”

“那就等吧。”楚风没有任何犹豫，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目光锁定屏幕，“就在这里等。”

顾沉舟也没说什么，找了张相对干净的桌子靠坐着，闭上眼睛假寐。办公室里只剩下技术民警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以及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

时间在数据的无声对抗中缓慢流逝。

深夜的空气带着寒意渗入房间，混合着电脑散热口吹出的热风，形成一种粘腻的不适感。

邢建伟中间打来一个电话，询问进展。得知在破解加密后，骂了句“妈的”，嘱咐有进展立刻汇报，便又扎回了审讯室。

李刚依旧沉默，像块撬不开的石头。

凌晨三点零七分。

一直沉默的技术民警忽然极轻地“啧”了一声。

几乎同时，楚风和顾沉舟都睁开了眼，目光投向他。

屏幕上，滚动代码终于停止，一个进度条快速填充完毕，弹出一个简单的文件夹界面。

“破了。”技术民警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喜悦，只有完成任务的平静，“部分文件损坏，但大部分数据恢复了。”

楚风和顾沉舟立刻起身，站到电脑后方。

文件夹里是大量看似正常的快递收发记录、财务报表、员工信息。但技术民警熟练地调出一个隐藏分区，点开里面几个加密压缩包。

解压后的文件，是另一套完全不同的VIP客户清单和物流记录。

“看目的地。”顾沉舟指着屏幕。

这些加密记录里，大量的VIP包裹目的地都指向了边境地区的几个贸易公司。

“寰亚国际贸易”、“瑞丽祥和商贸”、“东兴远航物流有限公司”。

“这些贸易公司，有问题。”顾沉舟说。他的直觉像针一样刺了一下。边境、贸易公司、高保价、隐秘流程，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味道不对。

楚风没立刻回答，他俯身，自己操作鼠标快速浏览了几页记录，眼神锐利。

“老徐，把所有涉及这些边境贸易公司的数据，单独剥离出来，做深度清洗和关联分析。原始数据完整拷贝一份，加密传回省厅数据库，请求那边协助核查这些公司的注册信息、法人背景、资金流水。”

“好。”技术民警开始操作。

数据传送的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移动。等待的间隙，顾沉舟拿起那份打印出来的VIP包裹内部记录，走到外面的分拣区。

几个被临时叫来问话的夜班员工显得惴惴不安。

顾沉舟拿起一个记录上的单号，询问对应的包裹。

一个老员工眯着眼看了半天，摇头：“领导，这单号……格式好像不对，我们系统里查不到啊。VIP货架上的东西，都是老板……李刚他自己处理的，有时候周副店长帮忙搬一下，我们一般不碰。”

另一个年轻点的补充道：“对，那些包裹有点怪，上面就贴个打印的地址标签，连个详细联系人都没有，有时候就是个代号。而且吧……”

他犹豫了一下，“系统里显示早就签收了，但实际上东西在那架子上可能放好几天，才被拿走。”

顾沉舟和楚风对视一眼。

系统上显示签收，但实物却未发出？

这一看就是在规避内部流程检查，制造已完成的假象。

他走回办公室，技术民警刚好完成数据传送。“楚警官，顾警官，数据传回去了。”

楚风点点头，拿出手机走到一边，显然是向省厅汇报并催促核查结果。

顾沉舟则看向邢建伟之前留下负责现场协调的一名老刑警：“邢队呢？”

“还在审李刚。怎么了？”

“我想打开几个VIP货架上的包裹看看。”顾沉舟道。

光看记录不够，他需要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老刑警有点犹豫：“这……符合程序吗？”

这时，楚风结束了通话走过来，听到顾沉舟的话，直接道：“我同意，特殊案件，也是紧急侦查需要。责任我来担。”

说罢，他看向顾沉舟，“一起？”

顾沉舟点头。

两人戴上手套，拿着物证袋和开箱工具，再次来到VIP货架前。楚风示意旁边的民警用执法记录仪全程拍摄。

顾沉舟随机选取了一个大小中等的纸箱。包裹单上的收件方正是“寰亚国际贸易”。

他小心地划开胶带。

里面是整齐码放的电子元器件，型号普通，看起来并无异常。

顾沉舟将元器件一一取出，放在铺好的垫布上。箱子见底，似乎什么都没有。

楚风微微皱眉。

顾沉舟却没停下，他用手仔细按压箱底和四壁。纸箱的厚度似乎有些异常。他拿起开箱刀，沿着箱底内侧的接缝小心地划开。

一层薄薄的夹板被揭开。

下面，赫然是另一番景象——十几块高档瑞士手表，每一块都用软布包裹着，崭新锃亮，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品牌标识清晰可见，随便一块的市场价都在数万甚至数十万。

没有报关单，没有发票，没有任何合法进口手续。

“很明显，这是夹藏。”楚风的声音冷了下去。

他拿起另一件长条状的包裹，里面是厚厚的羽绒服，划开内衬，同样藏着手表。

看样子，李刚是在利用快递渠道，以普通物品为掩护，夹藏走私高价值应税商品。

回到办公室，顾沉舟立刻坐到电脑前，调取监控录像。

按照快递面单上的时间，锁定每周三晚上十点这个时间点。

画面中，准时准点，一辆没有任何快递公司标识的银色面包车，会悄然驶入网点后院。

副店长周涛会出现，和李刚或者独自一人，将VIP货架上的部分包裹搬上车。面包车停留时间很短，通常不超过十分钟，便迅速离开。

“周涛人呢？”顾沉舟问。

“在外面办公室等着问话呢。”

周涛被带了进来。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头发稀疏，此刻脸色苍白，手指不停地绞在一起。

看到监控画面定格的画面，他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周涛，解释一下。”顾沉舟的语气很平，没有刻意施加压力，却更让人心慌。

“我……我不知道啊，警官！”周涛的声音带着哭腔，“都是李刚让我干的！他说这些都是重要客户的加急件，让我们别多问，只管每周三晚上准备好，等车来，搬上去，核对一下数量就行！”

“搬去哪里？”

“就……就送到城西的一个仓库。地址我写给你们。”周涛忙不迭地报出一个地址，和之前从李刚车里搜出的手绘地图上的地址一致。

“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真不知道！李刚说了，知道多了没好处，就拿点辛苦费……我，我就以为是什么避税的水货手机之类的……没想到……”周涛彻底崩溃了，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

这时，楚风的手机响了。

他走到一旁接听，嗯了几声，脸色越发凝重。

挂断电话，他走回顾沉舟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无比：“省厅刚同步了初步核查结果。名单上那几家边境贸易公司，超过八成都是空壳公司。”

“注册地址是假的，法人代表是冒用他人身份的，银行账户近期有大额资金异常流动，但最终都流向境外。”

空壳公司...这意味着，这些走私物品的最终去向，成了一个更深的谜。

它们只是借道这些空壳公司，流入了边境另一侧的阴影之中。

顾沉舟看着屏幕上那辆银色的面包车，看着哭泣的周涛，再看看楚风凝重的表情。

案子破了，但又没破。

他们抓住了一只触手，却发现这只触手连接着的，是藏在更深、更暗处的一头庞然大物。

城西仓库。那里会是下一个起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