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九点刚过，瑞康制药的一位项目负责人就准时出现在了东海市局刑侦支队一大队的办公室门口。

来人姓钱，约莫四十岁出头，穿着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但额角细密的汗珠和不断搓动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赵峰把他引到询问室，顾沉舟已经等在里面。

“钱先生是吧？请坐。”

顾沉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和。

他拿起桌上一个印着“公 安”字样的白色纸杯，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放到对方面前。“先喝点水吧，我们慢慢说。”

钱负责人双手接过纸杯，连声道谢，他的目光却不敢与顾沉舟对视，只是局促地扫过房间里简洁的陈设。

“顾…顾警官，”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接到电话我就立刻赶过来了。”

“我们瑞康制药一直是合法经营，积极配合…不知道这次传唤我来，具体是为了……”

“钱先生，不用紧张。”顾沉舟合上身份信息记录页，抬起眼，“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贵公司与东海大学张明远教授合作的一些具体情况。”

听到张明远的名字，钱负责人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握着纸杯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张教授？他…他出什么事了吗？”他试探着问，语气急切。

“关于案件细节，目前还不方便透露。”

顾沉舟语气不变，滴水不漏，“我们更关心的是你们之间的合作模式。据我们了解，贵公司近一年来，每月定期向张教授的个人账户支付一笔五万元的技术咨询费？”

“是，是有这么回事。”钱负责人连忙点头，像是抓住了证明清白的稻草，急忙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双手递到顾沉舟面前。

“顾警官，您看，这是我们与张教授签订的技术咨询服务合同副本，还有相关的项目备案文件、经费拨付流程记录，全部都是合规合法的。”

顾沉舟接过文件，快速而仔细地翻阅着。合同条款清晰，盖章齐全，流程文件也看似完整，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

合作内容写着“新型靶向抗癌药物KFX-1的合成工艺优化与药理数据支持”，张明远作为项目首席技术顾问。

“张教授在相关领域确实有多篇重量级论文，学术地位很高，这也是我们选择与他合作的重要原因。”

钱负责人见顾沉舟查看文件，在一旁补充道，试图强调合作的正当性。

顾沉舟的指尖在“药理数据支持”那几个字上轻轻敲了敲，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对方：“合规性我们后续会核实。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这每月五万元的‘技术咨询费’，具体的对价是什么？”

“或者说，支付节点是如何设定的？总不能是每月固定给一笔钱这么简单吧？”

钱负责人被问得一怔，似乎没料到警察会问得这么具体和专业。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这个…具体的支付，确实是和项目研发进度挂钩的。”

他斟酌着词句，“KFX-1项目是我们公司未来的重点，投入很大。我们与张教授的合同里，设定几个关键的技术里程碑。”

“比如，完成特定分子结构的有效合成路径探索、在体外细胞实验中达到预设的抑制率、关键的药代动力学数据达到理想范围…等等。”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顾沉舟的表情，见对方仍在专注聆听，便继续说了下去：“每达成一个进度节点，我们就会支付相应阶段的顾问费用。”

“五万元是…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节点的酬金标准。张教授的实验室，特别是他的博士生李明，在这方面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核心数据支持…”

提到李明的名字时，钱负责人的声音下意识地低了一些，眼神也有些闪烁，显然他也隐约知道李明死亡的事情，并意识到此事可能与合作有关。

顾沉舟将他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但没有点破，只是顺着他的话追问：“所以，付款是基于你们认可的、由张教授团队提供的实验数据？如果数据达不到要求，款项就会暂停或重新评估？”

“原则上是这样。”钱负责人点头，“企业投入研发，最终是要看结果的。数据是关键依据。”

他说到这里，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顾警官，您的意思难道是…张教授他在数据上…做了手脚？”

顾沉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将其推回到对方面前。“钱先生，感谢你的配合。今天的问话就到这里。”

“如果后续还有需要核实的情况，可能还会麻烦你。请注意保密，暂时不要对外透露今天的谈话内容，尤其是对张明远教授方面。”

钱负责人连忙站起来，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我一定保密，全力配合警方工作！”

送走如释重负又心怀忐忑的钱负责人，顾沉舟站在办公室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略显匆忙的身影钻进一辆黑色轿车离开。

“按进度付款…数据是关键依据…”顾沉舟低声重复着这两句话。

瑞康制药巨大的资金投入和严格的结果导向，构成了张明远必须拿出“漂亮”数据的强大外部压力。

而李明对真实数据的执着，成了这条利益链上最不稳定的因素，阻碍了张明远获取巨额收益的路径。

当劝导、利诱、心理操控都无法让李明妥协时，彻底的“清除”就成了他们眼中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案。

伪造自杀现场，嫁祸给有矛盾的赵博，一切都是为了掩盖数据造假背后的巨大利益。

思路越来越清晰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赵峰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执行完任务的干脆利落。

“沉舟，瑞康的人走了？”

他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问，随即压低声音，“林薇已经带回来了，安排在二号询问室。按你的意思，没急着问她，先让她一个人待着呢。”

顾沉舟转过身，眼神中之前的思索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锁定目标后的冷冽锋芒。

“好。”他简短地应道，拿起桌上关于林薇心理背景和资金往来的厚厚一沓分析材料。

“走吧，”他对赵峰说，“是时候去会会这位精通心理学的‘师妹’了。看看她精心构筑的面具后面，到底藏着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朝着走廊尽头的询问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