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爷子扶他坐下来后，想要去叫人，袖子却被抓住了。

魏老爷子错愕得看着他，猛地朝门口大吼：“来人——来人——”

佣人赶来，他们不敢随便进祠堂，站在外头一脸错愕。

这两人闹了半辈子了，一时分不清完颜老爷子到底是自己跌倒的，还是被自家老爷子揍倒的。

“去叫嘉泰，还有阿雄，快去——”

从魏老爷子惶恐的表情中，佣人意识到事态严重，连忙跑出去叫人。

完颜老爷子半边身子挨着供桌，半边身子靠着魏老爷子。

魏老爷子从来没觉得他居然这么轻，一点重量都没有。

他伸手将人往自己这边捞，仿佛只要感受到兄弟的重量，这人就还在。

完颜嘉泰跟完颜雄一前一后的冲进来，茶茶跟魏少雍在后面追逐着。

几人刚踏进来，就将愣住了。

完颜雄大吃一惊：“爸，怎么了这是？魏叔叔，我爸他……”

太子爷傻了。

他爷爷前一刻还活蹦乱跳，怎么突然间变成这样。

眼前太嘈杂，完颜老爷子吃力的挥开他们：“让开，让我出去。不能在这儿躺，不吉利。”

魏老爷子一时心如刀绞，他忍着悲伤道：“……有什么不吉利的，你跟茹茹又不是不认识。”

“哈~我想出去玩儿。”完颜老爷子露出了只有在孩子脸上才能看见的稚气：“咱们出去玩吧？”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居然真的站起来了，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老爷子摇摇晃晃的从祠堂里迈出来。

众人纷纷避让。

魏老爷子不知道他到底想去哪儿，但他也不想问的太明白，就这么跟着他。

前几天下雪，难得有个好天气，完颜老爷子边走边嘀咕：“这么好的天儿，不去钓鱼可惜了，哎……早知道……早知道就不打官司了。”

他来到的魏老爷子平时养鱼的地方，墙根是一排水池，院子里还放着好几口大缸，里头全是魏老爷子钓回来的战利品。

完颜老爷子背靠在大缸席地而坐，他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展着，半边身子沐浴在阳光下，惬意的像个老神仙。

魏老爷子挨着他坐，摆了个跟他一样的姿势。

“地上冷不冷？给你拿个垫子来？”

完颜老爷子：“没事儿……这样挺好的。”

魏老爷子咬着牙，控制着情绪道：“……再等等吧，人还没到齐呢。”

完颜老爷子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几张年轻面孔。

微微一笑。

虽然没有到齐，但他没有一丁点遗憾。

他知道，即便自己走了，这些小辈们，还是会有人疼。

“告诉你个秘密~”完颜老爷子转向身边的老兄弟：“杆儿我给你捞上来了。”

魏老爷子如鲠在喉：“……你不要命了？下去捞的？”

完颜老爷子到这时候还不忘记炫耀：“哪能啊……是我用抛竿钓上来的。厉害吧！”

那天魏老爷子见鱼竿飘远了，心如死灰，推了完颜老爷子一把，扭头就走了。

谁知道那杆儿飘着飘着，居然被垂在水面的树杈挡住了，完颜老爷眼前一亮，他用抛竿去够，前前后后抛了无数回，奈何技术太菜，太阳都快下山了，如果再捞不上来，他就准备叫人弄皮艇了。

好在运气不错，赶在太阳下山之前把鱼竿捞回来了。

收拾进包里的时候，完颜老爷子坏坏的想：这杆儿以后就归我咯~

魏老爷子沉痛的闭上眼，拍着他的肩膀：“……你要喜欢，给你。”

“用不上了，我是用不上啦~”完颜老爷子笑着摇头，脸上挂着如酒醉般的恍惚：“兄弟，你放心……我会帮你跟茹茹说好话的。”

“还有……鱼杆儿……我搁在，搁在……”

完颜嘉泰握着电话，听着里头重复的声音：“先生，请告诉我准确地址，先生？先生？你还在听吗？”

完颜嘉泰毫无起伏的回道：“不用来了。”

他挂断电话，屈膝跪在了地上。

泪水涌出的那一瞬，耳畔传来完颜雄撕心裂肺的喊声：“爸——”

栖息在院子里的鸟儿吓得振翅飞远，原本还挺明媚的天气，仿佛也不如刚才明媚了。

魏老爷子望着前方。

突然觉得有些孤独。

……

完颜老爷子走的太突然，所有人接到报丧电话之后，都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恶作剧。

因考虑到家里两个年纪还小，便暂时送到魏家。

姜小米怕茶茶应付不过来，主动过去帮忙搭把手。

完颜真已经会走会跳了，只有完颜真香小朋友需要费点心。

“想不到，走的这么突然。”姜小米黯然道。

茶茶抱着完颜嘉泰的女儿，左右摇晃着：“人生无常，我外公走的时候，也不是一声招呼都没有。”

两人都缄默不说话了。

完颜老爷子上山时，东亚又下雪了，漫天的雪白跟纸钱裹在一起，随风四处飘扬。

下葬后，大家三三两两的散去，完颜雄走到魏老爷子身边：“魏叔，咱们先下去吧，天太冷了。”

魏少雍撑着一把伞，替老爷子遮挡风雪，他自己却被淋得半边身子都白了。

魏老爷子：“你们要忙的事儿还有很多，我在这儿跟他说两句。”

完颜雄：“叔，您这样，叫我爸看见，他走的也不安心。”

魏老爷子：“我就是怕他走的不安心，才要跟他说点儿什么。少雍，你也去吧。”

魏少雍把伞递给他，转身钻进完颜雄的伞下。

目送逐渐消失在风雪中的两个人后，魏老爷子撑着伞，挨着墓碑坐了下来。

“老王八蛋，躺这儿冷不冷啊？”他问。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又一阵的呼啸声。

“嘶~这该死的天儿……你也不挑个好时候。”魏老爷子搓了搓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小瓶酒，拧开盖子：“尝尝。”

说完，他将伞往旁边移了一下，然后举着瓶子往石碑上倒。

液体沿着石碑往下，然后笔直的从照片上划过。

魏老爷子看着，看着，便已泪流满面。

无人在场的墓园里，魏老爷子抱着墓碑哭的跟痛失挚爱一般。

一阵强风刮过，魏老爷子支在地上的黑伞被吹得老远。

紧跟着，熄灭的火盆忽然窜出来一团火苗，火苗顺着风轻轻撩了一下魏老爷子衣摆，仿佛是完颜老爷子在背后拍了他一下。